三日之期,转瞬即逝。
当最后一道符箓被云笈谨慎地收入特制的储物囊,当墨痕为“海毛虫”机关完成最后的能量回路校准,当阿土将她视若珍宝的肉干行囊紧紧捆在身上,当苏岩感受到怀中周天星辰盘与那枚“定星盘”传来的、如同心跳般沉稳的共鸣,当司文星最后一次核对了物资清单并在玉板上标注“准备就绪”……所有人都知道,出发的时刻,到了。
清晨,万星城依旧沐浴在永恒而璀璨的星辉之下,流光溢彩,生机勃勃。但团队众人心中,已无暇欣赏这份瑰丽。他们穿过熙攘的街道,最后一次感受着这座星海之城的喧嚣与活力,步伐坚定地走向位于城市边缘、专门用于超远距离航行的“界域传送殿”。
传送殿宏伟壮观,由无数根铭刻着空间符文的巨柱支撑起穹顶,穹顶之上并非实体,而是直接映照着变幻莫测的虚空乱流。数十座大小不一的传送阵闪烁着各色光芒,连接着诸天万界的不同角落。他们所要使用的,是其中一座标记着“高危区域——碎星礁”的古老阵法。
阵法周围,气氛明显比其他区域肃穆许多,守卫也换成了气息更加剽悍、身着全覆式星铠的巡天司精锐。李天鸣将军亲自在此等候,他依旧是那副戎装笔挺、不怒自威的模样。
“苏岩小友,诸位。”李天鸣的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团队,在司文星身上略微停留,微微颔首,“碎星礁是巡天司设立的前沿观测站,也是目前已知最靠近无尽海渊的安全区域。通过那里的观测法阵,可以更清晰地监测入口稳定期的变化。”
他语气沉稳,带着嘱托与告诫:“记住你们的任务:侦查‘星尘遗廊’路径,摸清寂灭星官动向。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传递情报为第一要务。巡天司的后续力量,会在窗口期稳定后视情况跟进。”
“明白,将军。”苏岩抱拳回应,语气平静,心中却已有了另一番计较。
李天鸣不再多言,挥手示意守卫启动传送阵。巨大的阵法开始嗡鸣,无数符文逐一亮起,磅礴的空间之力开始扭曲、汇聚,形成一个散发着不稳定白光的漩涡。
“走吧。”苏岩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光晕之中。云笈、白芷、墨痕、阿土紧随其后。星璇低吼一声,化作一道银光窜入。司文星则是一边踏入,一边还在玉板上快速记录着:“星历xxxx年x月x日辰时三刻,观察员团队通过界域传送阵,前往目标区域碎星礁。传送阵编号:癸亥柒贰。空间坐标已记录……”
强烈的空间撕扯感传来,远比在万星城内使用的普通传送阵剧烈得多。视野被刺目的白光充斥,感官仿佛在瞬间被剥离,只剩下一种在无尽虚无中飞速穿梭的失重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那剧烈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但触感并非万星城那温润的玉石或金属,而是一种粗糙、湿冷、带着某种黏腻感的礁石。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不再是万星城的喧嚣,而是一种……死寂。
并非绝对的无声,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声音的背景音。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如同呜咽般的风声,以及脚下某种粘稠液体缓慢蠕动、拍击礁石的汩汩声。
紧接着,嗅觉恢复。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浓烈腥咸、深海淤泥腐败、以及某种……仿佛金属锈蚀又带着硫磺味的怪异气息,粗暴地钻入鼻腔,令人作呕。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但这水汽冰冷而沉重,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
最后,视觉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
昏暗。
这是第一印象。
头顶的天空并非夜晚的星空,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的暗灰色,仿佛被厚厚的、永不消散的阴云笼罩,只有极少数顽强穿透云层的星光,提供着微不足道的照明。没有日月,没有明确的昼夜交替。
他们正站在一片巨大而破碎的黑色礁石平台上。平台边缘,是望不到尽头的、颜色深得发黑的海水,海面异常平静,几乎没有波浪,只有一种缓慢而令人不安的蠕动感,仿佛下面隐藏着无数庞然大物。海水中,隐约可见一些巨大、扭曲、不知是动物还是植物的阴影缓缓漂过。
而在视线的尽头,在那片昏暗天幕与黑色海水的交界处,一片更加深邃、更加令人心悸的“黑暗”,占据了整个地平线。
那并非普通的黑暗,而是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一切声音、甚至一切希望的“存在”。它像是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黑绒布,粗暴地贴在了世界的边缘,又像是一个缓缓旋转的、通往宇宙终极虚无的漩涡。即使相隔如此遥远的距离,一股无形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与混乱法则的波动,已经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阵阵袭来,让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心悸与莫名的恐慌。
那里,就是无尽海渊。
“数据采集开始。”司文星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脸色有些发白,但职业素养让他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他手中的玉板光芒闪烁,快速记录着周围的环境参数:“环境光照度:极低。环境能量浓度:混乱,混杂高浓度水元力、未知惰性能量及……高等级空间扭曲辐射。空气成分:含氧量正常,但混杂多种惰性有毒气体及腐败性微生物孢子。威胁等级评估:高。”
他甚至拿出一个特制的罗盘状法器,试图测量空间稳定性,但罗盘的指针正在疯狂而无规律地旋转,最终冒出一缕青烟,彻底失灵。“空间稳定性:无法测量,极度混乱。警告:常规空间法术在此区域失效风险极高。”
墨痕看着那报废的测量仪,咂了咂嘴:“好家伙,人还没进去,仪器先扛不住了。这鬼地方……”他下意识地拍了拍身旁安静待命、但金属外壳微微震动的“海毛虫”机关,感受到了它传递来的警惕与一丝……兴奋?这具融合了辟邪金精的机关造物,似乎对这片充满负面能量的土地,有着本能的敌意与战意。
阿土紧紧靠着苏岩,小手抓着他的衣角,小脸有些发白,小声嘟囔着:“这里……一点都不好看,也不好玩。水好臭,天好黑,那边……那边让人心里发毛。”连她这般粗线条的性子,都直观地感受到了无尽海渊带来的压迫感。
云笈和白芷则显得平静许多,但眼神中也充满了凝重。云笈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灵光,感受着空气中那混乱而充满恶意的能量流动,低语道:“规则在此地确实扭曲了,能量的流向杂乱无章,甚至相互冲突。”白芷双手合十,周身隐隐有佛光流转,将那试图侵蚀心神的无形压力隔绝在外,轻声道:“此间戾气深重,怨念丛生,似有无尽生灵于此湮灭,需谨守灵台,勿被其惑。”
苏岩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死死地锁定在那片远方的终极黑暗之上。怀中的周天星辰盘传来一阵阵清晰的悸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遇到同等级别存在的警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能感觉到,罗盘正在疯狂地汲取着周围空间中那些相对“正常”的星辰之力,以对抗那从无尽海渊方向弥漫过来的、仿佛能湮灭一切的“归墟”气息。
他握紧了罗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万星城的繁华与安全已是过去,碎星礁的荒凉与压抑是现实,而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才是他们必须面对的未来。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谋划,都将在这里接受最残酷的检验。
他知道,真正的考验,从现在起,才刚刚开始。
就在团队初步适应了碎星礁恶劣环境,开始规划下一步行动时,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一座半塌的礁石小屋后传来:
“又来了几个不怕死的娃娃……嘿,要去那鬼地方喂鱼吗?”
一个佝偻着背、披着破烂蓑衣、脸上布满海风侵蚀痕迹的老者,拄着一根扭曲的木头拐杖,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他仅剩的一只独眼,浑浊却锐利地扫过苏岩一行人,最后落在了苏岩身上,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碎星礁的摆渡人,就剩老子一个了。要船吗?价格……可是很贵的。”
苏岩心中一动,与云笈对视一眼。看来,胡三娘提到的“老锚头”,或者类似的角色,已经主动找上门了。这片法则混乱之地,果然有其独特的生存与交易规则。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无尽海渊的另一侧,那片被标记为“深渊之喉”的、如同狰狞巨口般的裂谷边缘,几道身上缠绕着灰败死寂星芒的身影,正凝视着裂谷深处那翻涌的、色彩都无法存在的黑暗。
为首一人,抬起手,手中一枚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痛苦灵魂凝聚而成的黑色符印,正与裂谷深处的某种存在,产生着微弱而邪恶的共鸣。
“阵基……就在下方。”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响起,“为了永恒的寂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