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站在市政大厅的走廊尽头,手里攥着一个青铜小盒。盒子不大,表面刻着一行小字:“司南引路,不问归途。”这是江枫生前最后留下的东西,也是他唯一没来得及解释清楚的遗物。
半小时前,纪委技术组打来电话,说这盒子内部结构异常,检测出微量骨灰成分,建议封存处理。顾轩没同意。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江枫死后,家属按他的遗愿将一部分骨灰混入特制合金,铸成了这个指针装置。当时没人当真,只当是某种文人式的浪漫。但现在,它被正式接入了城市监督系统的核心节点。
大厅中央已经架好了基座。黑色大理石台面上嵌着一圈感应环,正等着把这枚“新生司南”放上去。几名工作人员在调试线路,没人说话,气氛压得有些低。
顾轩走上前,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根细长的指针,通体泛青,像是铜锈未除,又像天生如此。他伸手轻轻托起它,放进基座凹槽。咔的一声,严丝合缝。
屏幕亮了。
红色进度条缓缓推进,系统自检中。倒数第三的时候,指针微微颤了一下。
有人低声说:“动了。”
下一秒,进度条归零,主界面跳转为一张全市地图。司南指针开始缓慢旋转,一圈,两圈,忽然停住,稳稳指向东南方向。
全场安静。
顾轩盯着那个方位——财政局第三办公区,副科长办公室。
“现在怎么办?”一名纪委干部问。
“等。”顾轩说,“它要是真能认出贪欲,就不会只转一圈。”
十分钟过去,没人靠近测试区。几个路过公务员脚步匆匆,司南纹丝不动。有人开始交换眼神,怀疑这不过是个纪念品,顶多算个象征性装置。
就在这时,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从侧门进来。他是财政局项目审批科的李志明,手里拎着个牛皮纸包,走路贴着墙边,头一直低着。经过司南五米范围时,他明显加快了脚步。
指针猛地一抖!
嗡——
低沉的旋律响起,不是警报,也不是提示音,而是《国际歌》的第一句。声音不大,却穿透整个大厅,所有人都听清了。
李志明脚步一顿。
安保人员立刻上前拦截。那人反应极快,转身就想往回跑,但已经被两人架住。纸包掉在地上,散开,露出两捆用橡皮筋扎好的现金,百元面额,崭新未拆封。
“这是……私人借款。”他嗓子发紧。
没人回应。大厅电子屏自动弹出一条记录:【001号贪腐感应事件触发,目标身份确认:李志明,财政局项目审批科副科长,涉嫌收受工程回扣,金额暂计十二万元。】
围观人群没有喧哗。有个老干部站在原地,看着那根还在微微震颤的指针,喃喃道:“真的……能看见啊。”
顾轩走过去,蹲下身,捡起那张掉落的借条。纸是普通的打印纸,落款写着“个人借贷”,签名潦草。他没撕,也没扔,只是轻轻折好,递给旁边的纪检员。
“登记入库吧。”
回到司南旁边,他抬头看了看四周。不少人正掏出手机拍照,也有记者模样的人在录像。他知道很快就会有声音出来质疑——用死者骨灰做监察工具,是不是太过头?有没有尊重伦理?会不会变成新的迷信崇拜?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刚才那一刻,指针动了,音乐响了,人被抓了。过程干净,结果明确。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司南的侧面。冰凉,但有种奇异的震动感,像是里面有东西在回应。
“老江,”他低声说,“你当年写材料总对着‘为人民服务’那块匾,笔尖都不敢歪一分。现在你骨头做的东西,也能替别人指路了。”
风从大厅高窗吹进来,带动空气流动,司南的指针又转了一点点,幅度很小,但确实动了。
有人注意到这个细节,轻声提醒:“又转向了。”
顾轩没动。他知道这不是误判。系统后台数据显示,新的信号源出现在城西征收办,一名工作人员刚刚销毁了一份补偿协议原件,试图替换为虚假版本。动作还没完成,就被感应锁定。
大屏幕上,红点闪烁。
“看来它不止认钱。”顾轩说,“它认的是心虚。”
这句话传开后,现场气氛变了。之前还有人觉得这是形式主义的新花样,现在却发现,这东西似乎真能捕捉到那种藏在行为背后的慌乱和贪婪。
一位退休的老纪检干部走到顾轩身边,递上一份文件。“我们刚开会讨论过,有人提议把这个设备撤下来。理由是……太玄乎,怕引起争议。”
顾轩接过文件,翻都没翻。“那就让他们继续提意见。但我不会动它。”
“万一以后出了问题呢?比如误判,或者被人利用?”
“那就查。”顾轩看着司南,“每次报警都留痕,每条数据都可追溯。如果它错了,我们就推翻它。但如果它对了,说明我们的眼睛还不够亮。”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转身走了。
顾轩站回原位,手依旧搭在基座边缘。阳光透过穹顶洒下来,照在青铜指针上,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光斑,正好落在他脚边。
这时,一个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路过。她仰头看着司南,好奇地问:“妈妈,那个会转的东西,是做什么的?”
母亲蹲下来说:“它是用来找坏人的。”
“那它能找到撒谎的人吗?”
“能。只要心里有鬼,它就知道。”
孩子眨了眨眼,突然跑上前一步,对着司南大声说:“我长大也要当好人!”
周围几个人笑了。顾轩也笑了笑,没说话。
但他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个仪式,也不是什么精神图腾。它是活的。它记得江枫用刀刻《出师表》的那个雨夜,记得他在市长秘书处七次修改报告只为掩盖一条线索的挣扎,记得他最后喝下毒酒前写的那句话——“兄弟,这次让我先走”。
现在,那个人走了,可他的骨头还在转。
下午三点,系统正式上线运行。全市所有重点岗位区域安装感应节点,司南作为中枢预警装置,二十四小时在线。首批接入单位包括财政、城建、教育、医疗四大系统,共计一百三十七个关键岗位。
顾轩离开大厅前,回头看了一眼。
司南静静立在那里,指针微微偏移,指向北面某栋办公楼的三楼窗口。那里坐着一个刚调任的副局长,三天前刚收了一笔装修公司的“咨询费”,至今没动账。
监控室已经收到预警编号002。
顾轩戴上口罩,走出政务大楼。
街上行人如常,很多人衣领上别着绿色蝴蝶盘扣,阳光下闪着光。一辆公交车驶过,车窗上贴着最新的公益广告:“你的监督,就是权力的边界。”
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天空。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直射下来,正好落在他肩上。
风吹过来,带着初夏的温度。
他抬起手,摸了摸空荡的袖口。
这一次,他没有去想檀木珠的事。
因为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用戴在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