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轩的手停在半空,婴儿车里那张和女儿一模一样的笑脸像根针,扎进他太阳穴突突跳的神经。风从广场东侧卷过来,吹得他袖口空荡荡的,檀木珠串早碎在上一局的幻象里,只剩手腕一圈凉。
可就在他准备收回手的瞬间,宋安萍的机械臂猛地一震。
“嗡——”
低频震动撕裂空气,激光剑原本对准顾轩的锋刃,突然调转十七度,剑尖直指秦霜咽喉。那动作太快,连秦霜都愣了一瞬,手指下意识松开遥控器按钮。
“你干什么!”她厉声喝出,却没后退。
宋安萍没说话,义肢关节发出细微的齿轮咬合声,像是在挣扎什么。她的瞳孔忽明忽暗,左手死死掐住右臂接口处,仿佛想把那条胳膊硬生生扯下来。
顾轩盯着那一幕,脑子里轰地炸开。
三年前,妻子住院最后那晚,心电监护仪也是这样突然报警——频率波动完全一致。当时医生说是设备故障,可现在看,更像是某种信号被触发了。
他缓缓站起身,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响。
“这义肢……不是你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它认得我妻子。”
话音落,他一步跨上前,伸手就往宋安萍右臂接口摸去。
合金护板“唰”地闭合,激光剑充能声再次响起,红光在剑身游走。陈岚不在,没人替他挡这一击。但他没退,反而更近一步,几乎贴到宋安萍胸前。
“若你还记得她,就让我进去。”他说着,从衣袋里掏出最后一颗残存的檀木珠。
珠子不大,表面有道细裂,那是妻子临终前亲手穿上去的。她说过,这珠子沾过她的血,也听过他半夜翻身时的叹息。
他把珠子轻轻按在接口缝隙上。
一秒,两秒。
“咔。”
锁扣弹开,护板自动回缩,露出内侧一行蚀刻小字:
“hJ-8847 实验体主控终端 · 献给永远的林晚”
顾轩呼吸一滞。
林晚。
他妻子的名字。
指尖顺着铭文划过,触感冰凉。这不是编号,不是代号,是有人用刀一笔一笔刻下的名字——带着温度,也带着恨。
他猛地抬头看向秦霜:“这东西,是从我老婆身上拆下来的?”
秦霜嘴角微扬,没否认,也没承认。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婴儿车,像是安抚什么。
“你以为她是第一个实验品?”顾轩喉咙发紧,“她是第一个主控系统,对不对?你们拿她的神经反应数据训练这个义肢,让她成了‘模板’。”
宋安萍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晃了晃,额头渗出冷汗。她的机械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激光剑第三次充能启动,倒计时投影在空中:00:03、00:02……
“它要自毁。”顾轩眼神一凛,抬手就将芯片从接口拔出,塞进内袋。同时侧身挡住宋安萍视线,防止远程锁定。
倒计时归零,激光剑光芒熄灭。
宋安萍踉跄一步,靠在婴儿车旁喘息,脸色惨白如纸。
顾轩盯着秦霜:“你母亲不是淹死的。”
秦霜抬眼看他,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她是被选中的第一代载体。”顾轩一步步逼近,“但她拒绝植入,所以你们杀了她,然后用她的死亡数据优化系统——包括情绪崩溃阈值、疼痛耐受曲线,全是从她尸体上扒下来的。”
风忽然静了。
秦霜站在原地,旗袍领口的翡翠蝴蝶胸针闪了一下光。
三秒后,她笑了。
“所以你看懂了。”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她不是死于水,是死于‘不听话’。”
顾轩拳头攥紧,指甲陷进掌心的老伤疤里。
原来那场大火烧掉的不只是家。
还有二十年前一场沉默的谋杀。
他妻子怀孕七周时做的基因筛查,不是为了治病,是为了筛选合格的实验母体。而当她发现真相,选择流产那天,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你们拿她当工具人。”他嗓音沙哑,“连死都不让安生。”
“时代需要进步。”秦霜淡淡道,“我们只是推了一把。”
“进步?”顾轩冷笑,“拿活人当零件拼装,拿亲情当程序写入代码,这也叫进步?”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芯片,又看向婴儿车里熟睡的孩子。
双色瞳,基因编辑,纳米云舱……这一切的源头,竟然始于他妻子躺在病床上的那一次拒绝。
而宋安萍的义肢,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反水?
因为他靠近了真相。
这具机械臂不是武器,是记忆体。它储存着林晚最后时刻的神经信号,只要感应到顾轩的气息,就会试图传递信息——哪怕代价是自我毁灭。
“你早就知道。”顾轩盯着秦霜,“所以你一直防着我碰她。”
秦霜没答,只是轻轻抚摸婴儿的脸颊,动作温柔得不像个疯子。
顾轩忽然想起什么。
“hJ-8847……是我女儿的编号。那8846呢?”
秦霜抬眼,嘴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你说呢?”
顾轩脑中闪过一道闪电。
编号顺序、胚胎提取时间、孤儿院档案里的空白记录……
如果8847是他妻子怀的那个孩子,那8846,就是更早一批失败品。
而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个体。
“我不是意外活下来的。”他声音低下去,“我是逃出来的。”
秦霜终于点头:“你三岁那年,在实验室火灾中失踪。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可你爬出了垃圾转运站,一路讨饭,考学,进体制……最后站在我面前。”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眉间那道旧疤上。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顾轩没吭声。
“你这些年拼命守护的女儿,其实是你的克隆妹妹。”秦霜轻声道,“而你,是这场实验最初的作品——始祖。”
广场边缘的路灯忽明忽暗,风吹动婴儿车上的绒布帘,那孩子翻了个身,嘴里哼出半句童谣。
正是顾轩常唱给她听的那首。
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可下一秒,他抬起头,眼神已不再动摇。
“你说她是实验品。”他一字一句地说,“可她会笑,会怕黑,会抱着枕头喊爸爸。”
他往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
“就算她的血是你调的,基因是你编的,记忆是你灌的——但她哭的时候,是真的疼;她抱我的时候,是真的信!”
秦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感情算什么?”她冷声道,“不过是多巴胺和催产素的化学反应。”
“那你妈呢?”顾轩突然问,“她跳河前,有没有喊过你的名字?”
秦霜瞳孔一缩。
“她不是不想活。”顾轩盯着她,“她是不想变成你们的机器。就像我妻子,就像宋安萍,就像所有被你们标上编号的人。”
他抬起手,抹了把脸,掌心留下一道灰痕。
“你们可以改基因,可以造人,可以控制生死。”
他顿了顿,声音沉到底:
“但你们夺不走一样东西——人心。”
风猛地卷起,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宋安萍靠在婴儿车边,机械臂彻底熄火,只剩接口处还残留着一点温热。
秦霜抱着孩子,没再说话。
远处市政厅大屏幕依旧亮着,倒计时停在09:38,画面定格在他女儿按下按钮的瞬间。
可顾轩已经不去看了。
他只盯着手中那枚芯片,指甲用力掐进边缘,直到指腹渗出血丝。
他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不是救人,也不是复仇。
是掀桌子。
是把这二十年藏在暗处的账,一笔一笔,摊到阳光底下。
他缓缓将芯片贴在胸口,贴近心跳的位置。
然后迈出一步。
再一步。
朝着市政厅正门走去。
风从背后推着他,像有人在无声呐喊。
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横过广场地砖的裂缝,一直延伸到秦霜脚边。
她没动。
只是看着他走远。
直到他的背影快要融进夜色。
她才低声说:
“你真以为,光靠一个芯片,就能改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