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的轰鸣声还在头顶盘旋,螺旋桨搅起的风卷着灰烬打转。顾轩没抬头,只是把女儿交给医护的手用了点力,像是要把某种重量交出去,又像是在确认她真的安全了。
他弯腰捡起那枚银匙。
它躺在碎石堆里,沾着暗红的血渍,边缘有些发黑,像被火燎过。他蹲下身,指尖碰了上去——凉的,但贴进掌心那一刻,忽然有了温度。
他没说话,只是把银匙轻轻按在手腕上的檀木珠串上。
珠子动了一下,不是错觉。那一瞬,仿佛有电流从手串窜上手臂,直冲脑门。他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在心里说:“你信我,我就不能退。”
再睁眼时,他已经站直了。
公文包斜挂在肩上,他拉开内袋,取出一份文件。封面没有标题,只有三个手写小字:凤凰令。
他知道时间不多。省厅的人马上要下来接管现场,媒体也会跟着涌进来。真相如果被截断,一切又会回到原点——文件封存、证人失联、风头一过,照常吃饭喝酒签字盖章。
不行。
他摸出加密终端,手指飞快输入三组坐标加一段语音指令。
“启动‘凤凰清零’预案,b级响应。”
“地点:东翼观景台残址。”
“代号——檀木王朝。”
电话挂断,不到两分钟,第一道影子出现在废墟拐角。
周临川坐着轮椅,从坍塌的通道缓缓驶出。智能驱动系统踩过瓦砾时发出轻微嗡鸣,左手指节在扶手上敲了两下,是暗号。
顾轩点头。
紧接着,一架无人机从高空俯冲而下,在空中悬停片刻,投射出一片全息光影。
画面里,江枫坐在老式写字台前,衬衫领口微皱,袖口露出一截刻满字的胳膊。他看着镜头,眼神平静得不像在录遗言。
“当沉默不再是一种保护,执笔便是宿命。”他说,“有些人写下政策,有些人擦掉名字,而我们……只能把真相藏进句子的缝隙里。”
光影流转,镜头拉远,墙上挂着一块斑驳匾额——“为人民服务”。下一秒,画面切换成青铜司南缓缓旋转,指针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向。
全场没人出声。
连医护都停下了脚步,抱着急救箱站在原地。
周临川抬起左手,轻轻按下轮椅控制键。投影熄灭,但他没关电源,而是将设备切至共享模式——所有人手机震动,收到一份加密档案,标题是《监察者名录》。
顾轩往前走了几步,踩上一块还算完整的平台水泥板。他脱下外套铺在地上,从炭灰堆里掰了半截烧焦的木条,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下九个大字:
反腐联盟临时委员会
字迹歪斜,却深得扎进水泥缝里。
“这不是谁给的权力。”他声音不高,但穿透风声,“是我们自己拿回来的东西。”
人群开始聚拢。
最先来的是一名穿旧夹克的老纪检干部,头发花白,走路一瘸一跛。他走到顾轩面前,掏出一枚褪色党徽别在胸口,什么也没说,站到了左侧第一位。
接着是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背着双肩包,包里插着三根信号干扰棒。他蹲下身,用笔记本接通地下主控残余线路,低声报数:“数据链恢复百分之四十七,监控回溯可支撑七十二小时。”
然后是两名年轻警察,带着执法记录仪,主动站到外围警戒位。
顾轩看着这些人,一个都没叫名字,但他们都知道自己为什么来。
他举起右手,手腕上的檀木珠串与银匙并列绑在一起,像一枚新铸的勋章。
“今天起,三条铁规。”
“第一,不设终身职位,每半年轮换核心成员,防止山头。”
“第二,所有决策必须公开溯源,谁提议、谁签字、谁执行,全部留痕可查。”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所有成员自愿接受基因级廉洁追溯机制。过去十年资金流向、亲属账户变动、社交圈层数据,全量接入监察系统。”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你这是要扒皮抽骨?”一个中年男人皱眉。
顾轩盯着他:“那你怕什么?”
那人张了张嘴,没吭声。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顾轩继续说,“这规矩狠,可比不过二十年前那些被炸死在地下室的实验员。他们连名字都没留下,就为了掩盖一场见不得光的‘雪菊计划’。”
他抬手一指身后废墟:“陈岚用命换来的净化协议,不是让我们坐这儿谈分赃比例的。她是监察使,我是实验体001号——我们两个本不该活到今天的人,现在站在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所有人:这条路,不能再往下传了。”
风忽然停了。
阳光斜劈下来,照在他脸上。
周临川缓缓推动轮椅上前,停在主席台侧位。他从怀里掏出一张U盘,插进主控残机接口。
屏幕闪了一下,弹出一段视频密钥。
“这是林若晴最后上传的云端备份。”他说,“包含过去五年全市重点工程的资金流向图谱,还有三十一名官员的境外资产记录。”
顾轩接过密钥,插入自己的终端。
刹那间,全城多个政务系统的防火墙出现裂口,一批沉睡多年的举报信自动激活,开始向中央督查组定向推送。
“他们以为删掉数据就万事大吉。”顾轩冷笑,“可我们早就把种子埋进了底层代码。”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急促脚步声。
应急指挥车陆续停下,几名穿制服的干部匆匆走下直升机。为首的看了眼手表,对着耳麦低语几句,随即朝这边走来。
顾轩不懂。
他知道对方想干什么——接管现场、封锁信息、以“维稳”名义冻结调查。
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被一句话吓住的基层科员了。
他转身面向众人,举起那串融合了银匙与檀木珠的手链,声音清晰响亮:
“这不是复仇的王朝,是赎罪与重建的开始。”
掌声响起。
起初零星,后来连成一片。
那位老纪检干部带头鼓掌,技术员摘下眼镜擦了擦,连医护都放下担架拍起了手。
直升机的轰鸣被淹没在掌声里。
顾轩站在高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废墟尽头。
他看见远处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禁区,车窗摇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他没动,只是把手伸进西装内袋,握住了那份《政治伦理重建倡议书》。
车门打开,那人走下来,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
顾轩迎上去两步,在距离五米处站定。
“你们来得挺快。”
对方笑了笑:“组织上关心你。”
“关心我?”顾轩也笑了,“还是关心这张牌什么时候该收回去?”
那人没答,只把文件递过来。
顾轩没接。
风掀起他的衣角,檀木珠轻轻撞在银匙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抬起手,让那串信物正对着阳光。
光穿过珠孔,落在地上,像一枚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