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广播还在播,声音干巴巴的:“经调查,市政厅附属楼爆炸事故系电路老化引发,无人员伤亡,相关责任人已停职处理。”
顾轩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发白。他没关收音机,也没调台,就让那声音一直响着,像根针,一下下戳他太阳穴。
三十七分钟前,他还站在文创园的雨里,看着b栋二楼的灯熄灭,听着秦霜对小女孩说“你爸爸烧了东西,救了你”。
现在,广播说爆炸是电路老化。
可他知道,林若晴最后一次给他发消息,是在爆炸前四十八小时。那条信息只有五个字:“档案室有鬼。”
当时他正盯着周临川家那半杯加了冰糖的威士忌,没回。
现在,人没了,案结了,鬼也跑了。
他一脚踩下刹车,车停在十字路口中央,红灯亮着,后车喇叭狂响。他掏出burner phone,翻出通讯记录,往上滑,直到那个备注为“L”的号码。
最后一次通话时间:爆炸前6小时17分。
他点开通话详情,运营商只显示“信号中断于市政厅地下三层”。
三层是档案备份区,普通员工进不去。
除非,有权限。
或者,有人放她进去。
他把手机甩到副驾,抬头看前方。雨刷左右摆动,像在切割时间。他忽然想起,林若晴有次在车上说:“我这人不怕死,就怕真相烂在肚子里。”
那时她笑着,右手抬起来捋了下鬓角,动作自然得像呼吸。
现在他才明白,她不是在撩头发。
她在拍。
他猛打方向盘,车拐进辅路,直奔市委大院东侧的宣传部办公楼。
宣传部三楼走廊空无一人。周末,加班的都跑了,只剩感应灯每隔三十秒闪一下,像在倒计时。
他站在307门口,门锁着,门缝贴着封条,落了灰。
他没撕封条,从袖口摸出一把薄如刀片的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挑,咔哒。
门开了。
屋内桌椅整齐,电脑没了,文件柜清空,连垃圾桶都翻个底朝天。有人来过,而且不只想拿东西,是想确认——有没有漏网之鱼。
他走到办公桌前,手指划过桌面,沾了层灰。但桌角有一道细痕,像是指甲反复抠出来的。
他蹲下,顺着痕迹往墙边摸,指尖触到一道缝隙。他用钥匙撬开墙板,里面是个塑料袋,密封着。
袋里一封信,纸边焦黑,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他拆开,字迹清秀,但笔画抖得厉害:
“顾轩,我调出的三十七份征地补偿协议,全是伪造签名。张宏亲自批的,秦霜母亲经手的,连章都没换,就改了个日期。他们知道我看了。若我消失,请别找我。真相在‘老城记忆’项目编号07-3的备份盒里。保重。”
落款没有名字,只画了只蝴蝶,翅膀展开,像要飞出去。
他盯着那蝴蝶看了五秒,把信折好塞进内袋。起身时顺手关了灯,正要走,忽然停住。
他回头,用手机闪光灯照向桌面。
一道极淡的荧光痕迹,在黑暗中浮现——“LJq-07”。
林若晴,07号备份。
他记下了。
举报大会定在上午十点,市信访大厅。
顾轩提前四十分钟到,站在二楼玻璃窗后往下看。大厅门口排着长队,都是来递交材料的市民,保安挨个检查包。
他目光扫过人群,忽然一顿。
角落里站着个戴鸭舌帽的女人,风衣领子竖着,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边角泛黄,像是被水泡过又晾干。
她没排队,就站在那儿,像在等人。
顾轩一眼认出她衣领上别着的东西——一枚翡翠蝴蝶胸针。
款式旧,但成色好,和秦霜那枚像,又不一样。这一枚,翅膀裂了道细缝,像是摔过。
他快步下楼,推开侧门。
“林若晴。”
女人抬头,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瘦了一圈,但没躲。
她没说话,从纸袋里抽出一叠文件,递过来。
“六个月,我换了七个身份,从审计外聘岗混进财政临时编,又通过报社老关系搭上线人,才拿到这些。”她声音哑,“张宏签字的境外资金回流路径,三十七笔,全走离岸账户。秦霜母亲的死亡报告原件,当年被改成‘突发心梗’,其实是服药过量。还有……你妻子当年信访记录的完整链,从递交到被押,经手人、批示人、销毁人,全在。”
顾轩接过,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粗糙,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他抬头:“你为什么不跑远点?”
“我跑过。”她笑了笑,抬手捋了下鬓角,腕表摄像头红灯一闪,灭了,“可后来我想通了。记者不是传声筒,是点火的人。你一个人烧规则,太冷。我回来,是给你添把柴。”
他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她从纸袋底层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是他们俩的合影,三年前开发区听证会上拍的。他穿白衬衫,她举着话筒,背景是抗议人群。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你说过,记者是照进黑暗的光。这次,我选择做那束光。”
他捏着照片,指节泛白。
“你知不知道,秦霜拿周临川的女儿当人质?”
“知道。”她点头,“所以我没联系你。我怕我一个电话,她就出事。”
“可你现在来了。”
“因为时机到了。”她盯着他,“你拿到血书,我就知道你不会停。而我,也准备好了。”
她把纸袋全塞进他手里,转身要走。
“等等。”他叫住她,“你接下来去哪?”
她回头,嘴角扬起一点弧度:“去做下一个不能说的采访。”
话音落,她抬手,摘下衣领上的翡翠蝴蝶胸针,轻轻放在大厅门口的举报箱上。
然后转身,走进人群,风衣下摆一晃,消失在拐角。
顾轩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袋泛黄的档案,像攥着一团没熄的火。
他心中一动,想起林若晴一贯的细心,或许她还留了别的线索。低头看纸袋夹层,忽然发现还有东西。
抽出一看,是张打印纸,边缘烧焦,内容是一份信访批阅单。
日期是妻子出事前三天。
批示栏写着:“建议驳回,避免节外生枝。”
签名——秦婉。
他瞳孔一缩。
秦婉不是秦霜的姑姑。
是她本人。
登记本上那个“暂无”电话,那笔描出来的签名,全是障眼法。
他猛地抬头,冲向大厅出口。
刚推开门,迎面撞上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手里拿着对讲机,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停车场方向跑。
顾轩反应极快,拔腿就追。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地下车库,脚步声在空荡的柱子间回荡。顾轩的心跳随着脚步声加速,车库内的昏暗灯光和潮湿空气让他更加警惕。
那人拐进b区,顾轩紧追不舍,眼看距离拉近,对方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盒,往地上一摔。
砰!
白烟炸开,刺鼻的催泪瓦斯瞬间弥漫。
顾轩闭气后退,靠住柱子,眼角火辣辣地疼。
烟雾中,那人影已经跑到车边,拉开车门。
顾轩摸出burner phone,抬手就是一记甩投。
手机砸中对方后脑,人踉跄一下,车门没关严。
顾轩趁机扑上,一把拽住那人衣领,狠狠掼在地上。
夹克撕裂,对讲机飞出去,屏幕还亮着。
频道里传来一个女声:“738确认撤离,目标未察觉追踪器已激活。”
顾轩盯着那屏幕,呼吸一滞。
他猛地扯开对方衣领,在左肩皮下,看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泛着冷光。
植入式追踪器。
他一把将人按在地上,手伸向对方脖颈——
车库灯突然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