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院里的老柿子树挂满了“小灯笼”,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暖融融的光。岑卿坐在院中的小凳上,翻看着“归晚演书”账号下的评论和私信,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
“妈,您快来看。”她朝正在灶房门口摘豆角的李素珍招手。
李素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着凑过来:“又有人夸你啦?”
“不止夸我,”岑卿将手机屏幕转向母亲,指尖点着几条留言,“您看这条——‘跟着笋干视频学做了腊肉炒笋片,我妈说比饭店的还好吃!谢谢博主!’还有这个,‘复刻了野菜饼,虽然卖相不如归晚,但味道绝了,我家孩子一口气吃了三个!’”
她一条条念着,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这些来自远方陌生人的反馈,像一颗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温暖的涟漪。他们不仅仅是被内容吸引,更是真正动手,将视频里的“生存智慧”和“家乡味道”带进了自己的厨房,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实实在在的满足感。
李素珍听着,眼睛越来越亮,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真的?城里人也爱做这些?”她拿起手机,眯着眼仔细辨认着那些文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一个个忙碌在厨房里的身影,“哎呦,这多好!这多好啊!咱这土法子,还能教别人做饭哩!”
她兴奋地放下豆角筐,拉着岑卿的手:“晚晚,你张婶、李大娘她们知道了,不定得多高兴呢!咱这老手艺,还有人稀罕!”
“妈,”岑卿想起一事,说道,“前两天我碰到村东头的柳奶奶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她手里拿着绣花绷子,那上面绣的蝴蝶简直像要飞起来似的。我想着,能不能也去拜访一下柳奶奶,若是她同意,记录一下她刺绣的手艺?那和咱们做的吃食又不一样,是另一种精细讲究。”
李素珍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哦,柳家阿婆啊!是该拍拍!她那人,讲究了一辈子。你是没进过她屋里,那才叫一个干净整齐,东西摆放得都有规矩。她绣的花啊鸟啊,跟活的一样!快去!这得拍下来!” 她顿了顿,又郑重叮嘱,“不过柳奶奶性子喜静,用的东西也跟咱们寻常人家不同,你去了务必恭敬,凡事都要先问过她,她若不愿意,千万不能勉强。”
“我晓得轻重,妈。”岑卿点头。
得了母亲的首肯和提醒,岑卿心下慎重起来。她特意选了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带上一小罐母亲自己做的、用上好桂花和土蜂蜜腌制的桂花蜜,来到了村东头那座略显偏僻,但院墙完好、门前青石台阶扫得不见一丝尘土的青砖小院前。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提前开启了直播。镜头对准了那扇古朴的木门和门上的铜环。
“大家好,我是归晚。今天,我想带大家拜访一位非常特别的长者。”岑卿对着镜头轻声说道,语气带着敬意,“村里的柳奶奶。我听说她有一手非凡的刺绣技艺,今天冒昧前来拜访,希望能征得她的同意,让我们有幸见识一下这门古老的艺术。”
弹幕已经开始滚动:
“期待!感觉是个有故事的奶奶!”
“这院子好干净啊,一看就是很讲究的人家。”
“归晚好有礼貌,还提前说明是来征求同意的。”
岑卿轻轻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片刻,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柳奶奶站在门内,依旧是那身深蓝色的真丝盘扣褂子,料子虽旧,却熨帖平整,银白的头发在脑后绾成一个光滑的低髻,用一支素净的银簪固定着。她看到岑卿和她手中的手机,目光沉静,带着一丝询问。
“柳奶奶,您好,我是林建国家的晚晚。”岑卿恭敬地问好,将镜头稍稍移开,避免直接对着奶奶的脸,然后双手递上那罐晶莹剔透的桂花蜜,“这是我妈自己做的,用的后山金桂和家里养的蜂酿的蜜,给您尝尝鲜。我……我平时会用手机记录一些咱们村里的老手艺,现在也正开着直播,有很多朋友在线。大家听说您刺绣特别厉害,都非常敬佩,不知道……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您展示一下?当然,如果您觉得不方便,我立刻关掉直播。”
柳奶奶的目光在岑卿诚恳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那罐看得出用了心的桂花蜜上,眼神柔和了些许。她看了看手机镜头,并未露出不悦,只是轻轻侧身:“进来吧。”
踏入小院,岑卿便感到一种沁入骨髓的宁静与不同。院子不大,却布局精雅。墙角几丛晚菊姿态娴静,品种显然并非乡间常见。青石铺就的地面缝隙里不见一根杂草。屋檐下挂着的风干玉兰果,串得也格外齐整讲究。
直播镜头随着岑卿踏入小院,观众们也立刻感受到了那种沁入骨髓的宁静与不同。
“天啊,这院子太雅致了!”
“那些菊花品种我没见过,好漂亮!”
“地上好干净,奶奶一定很爱整洁。”
随着柳奶奶走进堂屋,岑卿更是暗暗惊叹。堂屋陈设看似简朴,细看却无一凡品。正中的暗红色八仙桌是老料的红木,雕着简洁流畅的缠枝莲纹。桌上那个插着干莲蓬的白瓷胆瓶,釉色温润如玉,形态饱满优雅。墙上的水墨山水,用笔虽简,气韵却生动悠远。多宝格上的瓷器和漆器小件,样式古雅,摆放得疏密有致,每一件都透着时光温养出的宝光。
阳光从雕花的木窗棂透进来,在打磨光滑的青砖地面上投下清晰的光影。整个空间一尘不染,静谧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随着柳奶奶走进堂屋,弹幕更是沸腾起来。
“这桌椅是红木的吧?雕花好精致!”
“那个白瓶子太好看了!”
“墙上的画也很有味道!”
“这哪里像农村房子,分明是大户人家的摆设!”
柳奶奶请岑卿在一张同样质地的靠背椅上坐下,自己则走到窗下的绣架旁。那绣架是黄杨木的,纹理细腻,被摩挲得温润生光。她并未立刻开始,而是先打开手边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里面分格摆放着各色丝线,色彩斑斓如虹,光泽柔和内敛,绝非市面寻常可见之物。
“这是旧时存的真丝线,颜色染得正,有筋骨。”柳奶奶语气平淡地解释了一句,又拿起手边一把同样是紫檀木背、齿密而柔的梳子,轻轻梳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乱的鬓角,然后将梳子放回一个织锦的套子里。那梳子显然并非仅用于梳头,更是一种习惯性的仪容整理。
岑卿再次确认:“奶奶,那我们现在继续直播,主要拍您的手和绣品,可以吗?”
柳奶奶微微颔首,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绣花针,对着光穿上一种极淡的青色丝线。那线在她苍老却稳定的指尖,泛着玉石般莹润的光泽。
“今天,绣这鹤的羽翼。”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镜头紧紧跟随着那双正在创造奇迹的手。只见柳奶奶指尖轻捻,针尖便精准地刺入紧绷的缎面,手腕微抬,带出细密匀净的丝线。她的动作有一种独特的韵律,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沉淀下的极致专注与从容。
弹幕几乎停止了滚动,所有人都被这精湛的技艺和宁静的氛围吸引住了。
针起针落间,仙鹤翅膀的羽毛层次渐显,那淡青色的丝线通过不同的针法,呈现出微妙而丰富的浓淡变化,羽毛仿佛被赋予了真实的蓬松感与生命的光泽。
她一边绣,一边偶尔会用带着吴侬软语底子的官话,轻声解释两句:“这羽片,需用套针,一层层、一丝丝地铺叠……颜色过渡,全在手指的捻度与分寸间,急不得……”
岑卿看得心醉神迷,忍不住轻声问:“奶奶,您这手艺,是家里祖传的吗?”
柳奶奶手中的针微微一顿,抬眼看了看窗外,目光似乎穿越了漫长的时光,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