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篾匠闹事的风波暂时平息,但笼罩在“岑记”上空的阴云并未散去。招娣变得愈发沉默,做事时常常走神,眼神里带着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惶恐。岑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知道那无赖父亲的阴影不除,这孩子永远无法真正安心。
她暗中托吴掌柜打听了一下李篾匠的近况。得知他依旧嗜酒如命,前段时间似乎还在赌坊欠了些钱,被催债的追得紧,难怪会狗急跳墙跑来讹诈。
硬碰硬不行,报官也未必能彻底解决问题,反而可能激怒对方,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岑卿需要一种更巧妙、更不留痕迹的方式。
这日清晨,她去码头附近的早市采购新鲜蔬菜,路过鱼市时,看到几个渔夫正在处理一批死掉的河蟹,准备扔掉。那些螃蟹颜色暗淡,散发着一股不新鲜的腥气。
回到“岑记”,招娣正在后院晾晒豆干,神情依旧有些恹恹的。
岑卿放下菜篮,状似随意地走到招娣身边,帮她一起拉扯晾晒的纱布,仿佛闲聊般开口道:“招娣,今早我去码头,看见有人处理死螃蟹,那味道可真难闻。”
招娣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她。
岑卿继续用劝诫的语气说道:“这种东西,是万万吃不得的。我听人说,螃蟹一旦死了,体内很快就会生出厉害的毒物,人若是吃了,上吐下泻都是轻的,搞不好会要人命的。前两年好像就出过这样的事,城东有户人家贪便宜买了死蟹,结果……唉,你以后一定要注意死了的螃蟹。”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招娣的反应。只见招娣 先是茫然,随即眼神微微闪烁,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些话,最后,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恐惧,有挣扎,还有一种……下定决心的狠厉。她迅速低下头,继续摆弄豆干,闷闷地“嗯”了一声。
岑卿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她不再多言,转身去忙别的事情。她不能说得太多,更不能直接教唆。她只是“无意间”提供了一个信息,一个关于“死蟹”危险性的信息。至于这信息会被如何利用,那便不是她能控制,也……与她无关了。
接下来的两天,招娣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依旧沉默地做事。只是偶尔,岑卿会发现她望着院墙外出神,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三天下午,招娣向岑卿请假,说要回家一趟拿点东西。岑卿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了然,只叮嘱了一句:“早去早回,路上小心。”
招娣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岑记”的后门,瘦小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岑卿站在院子里,看着招娣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是错。或许是在造孽,或许是在拯救。在这吃人的世道,有时候,活下去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和……不得已的狠心。
那天晚上,招娣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西后街便传开了一个消息:篾匠李老三,昨天不知从哪儿弄了些不新鲜的螃蟹吃,夜里突发急症,上吐下泻,还没来得及请郎中,人就没了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都说他是贪嘴送了命。
听到这个消息时,岑卿正在卤制豆干,她的手顿了顿,灶膛里的火苗映在她平静无波的脸上。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搅动着锅里的卤汁,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掩盖了所有不该存在的味道。
晌午时分,招娣回来了。她依旧穿着那身旧衣裳,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淡漠。
“岑姨,我回来了。”她低声说,然后便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去井边打水,准备清洗豆干。
岑卿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没有询问她父亲的事,也没有任何安慰。有些伤口,不需要揭开,只需要时间和沉默来让它结痂。
她知道,从今往后,招娣身上那根最沉重的枷锁,已经消失了。这个孩子,终于可以真正地,为自己而活了。
风波以一种惨烈而彻底的方式平息了。“岑记”后院,只剩下卤汁翻滚的咕嘟声和招娣清洗豆干的哗啦水声。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招娣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脊背上。岑卿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她们脚下的路,注定无法全然光明,但那求生的意志,却比任何东西都更加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