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上回来的岑卿,看似一切如常,依旧是那个被王氏呼来喝去、沉默劳作的儿媳。但某些东西,在她心底已然不同。那十五文钱换来的糙米和粗盐,暂时堵住了王氏抱怨的嘴,也给了岑卿一丝喘息之机,让她能将更多心神投入到脑海中的那个计划上。
做小吃,想法虽好,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缺乏本钱,缺乏工具,更缺乏不被发现的、可以自由试验的空间。王家那个小小的灶房,在王氏能动弹时,几乎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然而,困难并未让她退缩,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那股属于无数“路人丁”的不甘与韧性。她开始像一只囤积过冬粮食的松鼠,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悄无声息地积攒着所需的“材料”和“工具”。
食材的来源,主要依靠“顺手牵羊”和“废物利用”。
去河边洗衣时,她会“不经意”地多采一些最鲜嫩的水芹菜、野荠菜、马齿苋,将品相最好的部分悄悄藏起。
在田埂地头劳作时,她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搜寻着那些可食用的野生香辛植物——野葱、野蒜、味道辛辣的山茱萸嫩叶,甚至一些带有特殊气味的野草,她都小心地掐下一点,带回研究。
王氏让她处理那些快要腐烂的菜叶时,她会“节俭”地留下一些尚且能用的部分。就连王大志偶尔从外面带回来的、几个酸涩难咽的野果,她也偷偷留了起来。
工具的获取,则更为艰难。
她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加热的小容器。最终,她在后山一个废弃的瓜棚角落里,发现了一个边缘有缺口、但勉强能用的破旧小陶罐。她如获至宝,偷偷将它洗净藏好。
搅拌用的筷子,是随手可折的树枝。研磨工具,是河边捡来的光滑鹅卵石。她甚至从柴火堆里,精心挑选出一些细小易燃的干柴枝,藏在瓜棚里,以备不时之需。
最关键的试验场所,定在了后山那个早已被她视为“秘密基地”的废弃瓜棚。 这里远离村落,人迹罕至,且视野开阔,便于观察是否有人靠近。
准备工作在极度隐秘中进行。每一次“夹带私货”,每一次藏匿物品,都要求她拥有绝对的冷静和谨慎。她将收集来的食材,分门别类地用大树叶包裹好,藏在瓜棚干燥的角落。那个小陶罐和几块引火用的火石,则埋在干草堆下。
时机选择在午后。王氏通常在这个时辰会因药力发作而昏昏欲睡,王大志更是整日浑噩。岑卿会以“捡柴”或“挖野菜”为名出门,直奔后山。
第一次正式试验,她选择从最简单的开始——改良版菜饼。
记忆碎片里,有一种将野菜切碎,混合少量面粉或杂粮粉,用水调成糊状,在薄油上煎熟的做法。口感应该比直接水煮或蒸制要香很多。
她没有面粉,只能用之前偷偷从米缸里、每次抓一小撮积攒起来的糙米粉混合一点豆面(来自之前捡拾的、未被注意的零星豆子磨成的粉)。野菜选用最嫩的水芹菜和荠菜,洗净切碎。调味只有她偷偷藏起来的一点点粗盐。
在瓜棚背风的角落,她用石头垒了个简易小灶,引燃干柴。将小陶罐架在上面,用一小块偷偷从王氏油罐里用树叶蘸出来的、微不足道的猪油擦了一下罐底。
待罐底微热,她将混合好的菜糊倒入一小勺。滋啦一声,热气腾起,伴随着一股不同于水煮的焦香。她紧张地盯着,用树枝小心地翻面,直到两面呈现出诱人的淡金黄色。
熄灭火,待陶罐稍冷,她迫不及待地用手指捏起那一小块尚且烫手的菜饼,吹了吹,放入口中。
口感外脆里嫩,边缘焦香,中心软糯。糙米和豆面的混合香气,与野菜的清新气息交织,虽然调味只有盐,但相比于王家每日水煮或清蒸的菜肴,味道层次已然丰富了许多!
成功了!哪怕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小步!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仔细品味着,分析着不足之处:油还是太少了,饼边缘有些地方略焦;盐分可以再调整;或许可以尝试加入一点点野葱末增香……
接下来的几天,她利用有限的材料,进行了多次试验。她尝试了不同的野菜搭配,尝试了控制火候,甚至尝试着将那些酸涩的野果捣碎,取其酸汁,试图模拟出一种简单的酸味调味。她还发现,将野荠菜稍微焯水后再切碎,能去除部分涩味,口感更佳。
每一次试验,无论成功与否,她都会仔细记录(在脑海中)味道、口感和改进方向。她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在极端简陋的条件下,执着地探索着味道的奥秘。
当然,试验品绝不能浪费。每一个成功的、或者尚且能入口的“作品”,都成了她补充体力、对抗饥饿的宝贵食粮。这些带着油香和焦香的食物下肚,带来的不仅是饱腹感,更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和力量。她感觉到,这具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似乎也因为这点滴的“额外营养”和希望之火,而焕发出一丝微弱的活力。
然而,风险始终存在。一次,她正在专心煎饼,一阵风将烟火气吹散了些许,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她心头一紧,迅速熄灭火,将陶罐和所有痕迹掩埋进干草堆,自己则伏低身子,隐在瓜棚的阴影里,屏息凝神。直到脚步声远去,确认无人发现,她才长长松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她知道,这样的秘密行动不能频繁,必须更加小心。
但看着手中那金黄油润的小小菜饼,感受着口中残留的、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滋味,她觉得一切冒险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