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更加漫长,心情也截然不同。没有了追兵的威胁,没有了饥渴的驱赶,每一步却都踏得无比沉重,又带着一丝新生的希冀。
队伍拖得很长,扶老携幼,背负着仅有的家当。没有人回头,但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回放着在这片山林中经历的生死瞬间。
北镇抚司的缇骑如同无声的监军,远远地辍在队伍后方,确保他们按照圣旨的指示,前往指定的安置点。冷云并未露面,交割完成后,他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带着那些武器和证据,消失在了西山的晨雾之中。
州府派来的几名小吏早已在山脚下等候,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却又不敢违逆圣旨。他们拿着粗糙的地图,将岑卿等人引向了西山南麓一片相对平缓、却明显是未经开垦的荒坡。
“就是这里了,”一名小吏指着那片长满灌木和砾石的土地,语气敷衍,“按圣旨,划拨给你们西山屯。具体范围,那边埋了界石。自己看着办吧。”
看着这片贫瘠的土地,众人刚刚升起的些许憧憬瞬间被泼凉了大半。
“这……这能种出粮食?”老村长抓起一把夹杂着石块的黄土,眉头紧锁。
“朝廷恩典,给你们地就不错了!还想挑肥拣瘦?”小吏不耐烦地挥挥手,“户籍文书过几日会送来,你们先自己搭窝棚安顿下来。记住,安分守己,按时缴纳屯粮!”
交代完毕,几名小吏便像是完成任务般,匆匆离去,将这片荒芜和一群前途未卜的人丢在了原地。
失望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妈的,就知道没这么好的事!”雷豹啐了一口,看着这片不毛之地,满脸晦气。
赵铁柱沉默地打量着四周,计算着开垦的难度。
岑卿却没有太多意外。皇帝能给一条生路已是“恩典”,难道还指望赐予良田千顷吗?能活着,有地(哪怕是荒地),就有了根基。
“地方是差了点,”她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但总比在水帘洞里强。至少,这里能见到太阳,我们的孩子,可以在地上奔跑。”
她走到界石旁,蹲下身,用手拂去上面的尘土。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以前我们能从石头缝里抠出吃的,现在,我们就能把这片荒地,变成养活我们的田!”
她的话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驱散了部分的沮丧。
“对!卿丫头说得对!”赵铁柱率先响应,“咱们有手有脚,还怕饿死不成?开荒!”
“开荒!”雷豹也吼了一嗓子,挽起了袖子。
希望,再次从绝望的土壤中萌发。
没有工具,就用带来的残破农具和双手;没有住所,就砍伐灌木,搭建最简陋的窝棚。妇孺们负责清理较小的石块和收集可食用的野菜,男人们则挥汗如雨,开垦着坚硬的土地。
日子在艰辛的劳作中一天天过去。手上磨出了新的血泡,肩膀被扁担压得红肿,但看着那片被一点点清理出来的土地,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光芒。这是他们自己的土地,是他们用汗水和曾经的牺牲换来的立足之地。
柳言之凭借着自己的学识,开始规划屯田的布局,划分居住区、耕作区,甚至预留了未来可能修建水渠的位置。周氏则带着妇女们,将采集来的草药种植在窝棚旁,开始尝试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延续生计。
州府送来了简陋的户籍文书和第一批少量的、质量堪忧的种子,态度依旧冷淡,但至少程序上履行了圣旨。
一个月后,第一缕炊烟从西山屯升起,虽然窝棚低矮,田地贫瘠,但这里终于有了“家”的样子。
岑卿站在新开垦的田埂上,望着远处沉入暮色的西山轮廓。山林依旧沉默,却不再是他们藏身的阴影,而是变成了背景。
他们走出了黑暗,融入了这尘世。失去了獠牙,获得了身份。未来的路依旧充满未知,州府的刁难、生活的艰辛、乃至皇权的莫测,都如同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
但至少,他们活了下来,并且,站在了阳光下。
“路人甲”的命,也是命。他们用血与火,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