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映照着贾诩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他双手捧着那本《天工开物》，如同捧着一座足以压塌神魂的太古神山。
这位曾经的监察司都督，大夏王朝最令人恐惧的阴影，在经历了从云端跌落深渊，又从深渊被帝王亲手捞起的诡异轮回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份隐藏在骨子里的自负与算计，被磨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机械的冰冷与绝对的服从。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在这盘棋局中的位置。
不是棋手。
甚至不是棋子。
他是帝王手中，那块用来打磨所有棋子的……磨刀石。
“臣，领旨。”
当这三个字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时，贾诩知道，过去的那个贾文和，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督查使，是帝王意志最锋利、最无情的延伸。
苏毅看着他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却不再属于他自己的疯狂火焰，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
苏毅的语气淡漠，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工部尚书鲁班，会全力配合你。”
“朕，要在一个月后，看到第一炉‘大夏钢’的出炉。”
“朕也要在一个月后，看到第一批新式农具‘龙骨翻车’，铺满寿春城外的田野。”
“若有阻碍……”
苏毅没有把话说完。
但贾诩懂了。
他再次重重叩首，然后捧着那本《天工开物》，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出了御书房。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尸骨上。
……
工部衙门。
这里已经成了整个寿春城最繁忙，也最疯狂的地方。
神匠鲁班，在得到苏毅关于改良造纸术的“点拨”之后，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疯魔般的状态。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骇人的光。
他的周围，聚集着大夏王朝目前所有最顶尖的工匠。
他们围着一张巨大的图纸，时而激烈争论，时而陷入沉思，时而爆发出恍然大悟的狂呼。
那是鲁班根据苏毅的提示，亲手绘制的“联动式水力锻锤”的草图。
仅仅是这一张图纸，就足以让大夏的兵甲锻造效率，提升五倍以上！
“不对！这里的齿轮咬合角度有问题！力臂太长，损耗过大！”
“应该用卯榫结构！对！用复合式卯榫！”
“陛下真乃神人也！神人也！这种奇思妙想，简直是开天辟地！”
鲁班正唾沫横飞地指挥着众人，试图将这划时代的造物变为现实。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工部尚书，鲁班，接旨。”
整个工部大堂瞬间一静。
所有工匠都惊愕地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贾诩。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衣，手中捧着一本黑色的书册，整个人像是一道来自九幽地府的影子，散发着让人骨头发寒的气息。
鲁班眉头一皱。
对于贾诩，他向来是敬而远之。
一个玩弄阴谋诡计的毒士，和一个醉心百工之术的神匠，本就不是一路人。
更何况，昨日贾诩被陛下免职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寿春。
“贾……先生？”
鲁班的称呼有些迟疑，“陛下有何旨意？”
贾诩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缓步走进大堂，将那本《天工开物》，轻轻放在了那张画着“水力锻锤”的图纸之上。
“奉陛下口谕。”
贾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陛下命我为督查使，节制监察司、东厂，督办《天工开物》一应事宜。”
“此书，乃陛下亲授，内含百工之术，神鬼之能。”
“工部，即刻起，放下手中所有事务，全力攻关此书所录之‘焦炭炼钢法’与‘龙骨翻车’。”
“一月为期。”
贾诩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工匠，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一月之后，若不见功，工部上下，自尚书鲁班起，至杂役工匠止……”
他顿了顿，吐出了让整个大堂温度骤降的四个字。
“一体论罪。”
轰！
所有人都懵了。
鲁班更是又惊又怒。
他猛地上前一步，指着贾诩喝道：“贾文和！你什么意思？！”
“《天工开物》？这是何物？陛下从未与我提及！”
“一个月？你可知这炼钢之法，自古便是国家机密，每一次改良，都需数年之功！你张口就是一个月，简直是痴人说梦！”
“还有你，一个被免职的罪臣，凭什么来我工部指手画脚？！”
鲁班的质问，铿锵有力。
然而，贾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鲁班，就像在看一个不知死活，在悬崖边上跳舞的蠢货。
“凭什么？”
贾诩缓缓抬起手，从怀中摸出了一块黑色的铁牌。
铁牌之上，只刻着两个血红的篆字。
——督查。
“凭陛下亲赐督查使之权。”
“凭此令，可先斩后奏。”
“鲁大人，你现在，还要问我凭什么吗？”
鲁班脸上的怒火，瞬间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散发着血腥气的铁牌，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眼前的贾诩，不再是那个监察司都督了。
他是一把……没有鞘的刀。
一把，只听从帝王命令，随时可以见血的刀！
“你……”
鲁班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贾诩不再理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本《天工开物》。
“鲁大人，或许，你可以先看看这本书。”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看完，你再告诉我，一个月，够不够。”
鲁班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一把抓过那本厚重的书册，带着满腔的怒火与不屑，猛地翻开。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能让这个疯子说出如此狂言！
第一页。
焦炭炼钢法。
当看到那张清晰无比的，关于“高炉”的结构剖面图，以及下面用小字详细标注的“石灰石造渣”、“热风助燃”、“脱硫脱磷”等闻所未闻的原理时。
鲁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图纸上，仿佛整个灵魂都被吸了进去。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的双手，开始颤抖。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看到了神迹般的，极致的震撼与狂喜！
“这……这……这怎么可能？”
“用焦炭代替木炭？温度可提升三成以上？”
“高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增高炉身，延长反应时间，可以使铁水更加精纯！”
“天啊！神来之笔！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这位大夏的神匠，像个疯子一样，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喃喃自语。
他的眼中，再无半分贾诩的影子。
只剩下了那书页上，一个个颠覆了他毕生所学的，闪耀着智慧光芒的文字和图画。
当他翻到“龙骨翻车”那一页，看到那精巧的链条传动结构时，他“噗通”一声，整个人都跪倒在地。
他高高举起那本《天工开物》，朝着王宫的方向，泪流满面。
“陛下……陛下真乃天神下凡！”
“臣，鲁班，有罪！臣，是个蠢货！”
“一个月……不！陛下！给臣二十天！”
“二十天之内，臣若不能炼出第一炉神钢，造出第一架龙骨翻车，愿提头来见！”
整个工部大堂，鸦雀无声。
所有的工匠，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们同样陷入疯魔的尚书大人。
只有贾诩。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真实的一幕，那张死寂的脸上，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
他缓缓转身，冰冷的声音，在大堂内回响。
“来人。”
“封锁工部，一个月内，任何人不得进出。”
“所有工匠，吃住在此，日夜赶工。”
“凡有懈怠者，不用等鲁大人提头来见。”
“我，会亲手，拧下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