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钧决定归隐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在帅府核心层和江北军政两界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质疑、劝阻、甚至隐含威胁的声音不绝于耳。有老部下痛心疾首,认为他这是置江北基业于不顾;有野心勃勃者暗自欣喜,看到了上位的机会;也有忠心耿耿者担忧局势反复,前功尽弃。
然而,顾长钧决心已定。他以其一贯的雷霆手段,迅速而有序地开始了权力交接。他提拔了以张参谋长为首的一批中生代、能力与忠诚都经受过考验的将领和官员,逐步将核心权力下放。对于一些试图借此机会兴风作浪、或是态度暧昧的势力,他毫不手软,以铁腕手段进行了清洗和震慑,确保了过渡期的稳定。
他对外宣称,因旧伤复发,加之夫人身体孱弱,需寻一气候适宜之处长期静养,军政事务交由新成立的“江北军政联席会议”集体决策,张参谋长任主席。此举虽仍保留了他名义上的最高地位,但实权已基本交出。
几个月后,当江北的局势在新的权力结构下逐渐趋于平稳,春去夏来,荷花盛开的时节,顾长钧觉得是时候了。
离开那日,天色未明,帅府内外一片寂静。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没有络绎不绝的送行人群,只有几辆不起眼的汽车等候在侧门外。
顾长钧换下了一贯穿着的笔挺军装,穿上了一身寻常的灰色长衫,显得儒雅而平和。沈如晦也只是一身素雅的旗袍,未施粉黛,牵着睡眼惺忪的念雪。
张参谋长带着几位核心心腹,默默地站在门口相送。他们的眼神复杂,有不舍,有敬佩,也有对未来的期许与沉重责任。
“少帅……”张参谋长上前一步,声音有些哽咽。他虽然接过了重担,但深知这份担子的重量。
顾长钧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扫过这些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语气沉稳而郑重:“江北,就交给你们了。记住,我们当初起事,为的是让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不是为了个人的权势。望诸位不忘初心,好自为之。”
“属下等,定不负少帅所托!”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黎明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顾长钧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转身,搀扶着沈如晦,抱起念雪,走向等候的汽车。
沈如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承载了她太多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帅府。朱漆大门在晨曦中显得肃穆而遥远,这里曾是她挣扎求存的牢笼,也曾是她与他相爱相守的见证。如今离开,心中竟是一片奇异的平静,没有太多留恋,只有对未来的淡淡憧憬。
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了帅府,融入了尚在沉睡的城市街道。
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悄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马车换成了汽车,又换成了南下的火车。窗外的景色从北方的苍茫辽阔,逐渐变成了江南的婉约秀丽。顾长钧和沈如晦带着念雪,如同最普通的旅人,一路向南。
他们最终选择了太湖之滨的一座安静小城。这里气候温润,风光旖旎,民风淳朴。顾长钧用提前准备好的、与帅府毫无关联的身份,买下了一处带着小院、白墙黛瓦的宅子。院子不大,但很精致,推窗便可见波光粼粼的湖面和不远处的青山。
没有了下人的前呼后拥,没有了永远处理不完的公文,没有了无休止的算计与防备。顾长钧学着打理庭院,种花除草;沈如晦则亲自下厨,研究江南的小菜点心;念雪在小院里奔跑嬉戏,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每一个角落。
日子过得简单而充实。清晨,他们会在湖边散步,看渔歌唱晚;午后,顾长钧会教念雪读书写字,沈如晦则在旁边做着针线;傍晚,一家三口会坐在院子里,看夕阳西下,繁星渐起。
偶尔,会有来自江北的消息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知晓那边一切安好,顾长钧便会微微一笑,将信笺置于烛火上焚毁,不再过问。
尘埃落定,启此新程。他们终于挣脱了身份的枷锁和权力的桎梏,在这片山水之间,寻得了真正属于他们的宁静与幸福。过往的惊心动魄、爱恨情仇,都化为了记忆中遥远的背景,而眼前这平淡琐碎、却充满烟火气的日常,才是他们余生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