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悄然步入初夏,帅府院落里的草木愈发葱茏,蝉鸣初起,阳光也带上了几分炙热的力度。沈如晦窗台那几株花苗,在她的精心照料下,已然舒枝展叶,甚至结出了几个稚嫩的花苞,每日都能带来新的惊喜。
她的身体在持续好转,虽然心脉的旧伤仍需谨慎将养,不能劳累,但面色已见红润,眼眸中也重新焕发出久违的光彩。她与顾长钧之间那种“尝试靠近”的状态,也如同这初夏的植物,在悄无声息中扎根、生长,逐渐变得自然而又稳固。
他们依旧没有太多轰轰烈烈的表达,所有的情愫都融在了最平凡的日常里。
顾长钧依旧忙碌,江北的局势如同这变幻的天气,时有阴云。但他总能将外面的风雨妥善地隔绝在主卧院落之外。他归来时,身上不再带着肃杀与冷硬,眉宇间的疲惫,也会在踏入院门、看到檐下等待(或是在窗边静坐)的那抹身影时,悄然化开几分。
他会很自然地将外面带回来的、一些不涉及军政的新奇小玩意儿递给沈如晦——有时是一盒包装精致的西洋糖果,有时是一本最新出版的、装帧别致的诗集,有时甚至只是几枚形状奇特的鹅卵石,只因他觉得她会喜欢。没有刻意讨好的意味,更像是出门在外的丈夫,随手给家中妻子带回的一点念想。
沈如晦则会默然收下,有时会当着他的面翻开书页,或是拈起一颗糖果端详,虽不言语,但那微微弯起的眼角,便是最好的回应。她开始更主动地打理他的日常起居,会留意他换季的衣衫是否备妥,会在他伏案太久时,默默递上一杯泡着枸杞菊花的清心茶。她甚至凭着模糊的记忆和观察,悄悄调整了他书房里一些物品的摆放位置,让他取用更顺手些。这些细微的改变,顾长钧都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中那份暖意便又积淀厚实一分。
念雪是维系他们之间最活泼的纽带。小家伙正是牙牙学语、对万物充满好奇的年纪,常常摇摇晃晃地穿梭在父母之间,一会儿扑到父亲腿边要求“举高高”,一会儿又钻到母亲怀里寻求安抚。顾长钧和沈如晦便常常需要为了这个小家伙而“合作”——一个负责稳住她兴奋过头的小身子,一个负责耐心解答她层出不穷的“为什么”;一个在她耍赖不肯吃饭时板起脸,一个则柔声哄劝着再吃一口……
这种因孩子而生的、琐碎却充满烟火气的互动,无形中消弭了许多过往的隔阂与尴尬。他们仿佛一对最寻常的夫妻,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磨合、靠近。
这日晚膳后,一家三口在庭院中纳凉。晚风习习,带来栀子花的浓郁香气。念雪玩累了,趴在顾长钧怀里昏昏欲睡。沈如晦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中轻轻摇着团扇,目光落在天边那抹将逝未逝的晚霞上。
“过几日,是母亲的生辰。”顾长钧忽然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低沉平和。
沈如晦摇扇的手微微一顿。顾老夫人……那位在她与顾长钧关系最僵之时,曾试图维护过她、却也因家族利益而显得无奈的长辈。
“虽不打算大办,但府里总要做些准备。”顾长钧继续道,语气寻常,仿佛在讨论一件家事,“你……若身子方便,那日可否一同用个家宴?”
他没有用命令的口吻,而是带着商量的意味。这是一个信号,一个试图将她重新纳入顾家日常轨道、给予她应有名分和地位的信号。
沈如晦沉默了片刻。她与顾家、与顾老夫人之间,同样隔着复杂的过往。但时移世易,她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孤立无援、任人摆布的孤女。她是念雪的母亲,也是……顾长钧如今郑重对待的人。
她抬起眼,看向顾长钧。暮色中,他的目光沉静而坦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嗯。”她最终轻轻应了一声,算是答应。没有多余的话,但这简单的回应,已包含了太多的含义。
顾长钧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柔和光芒。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参加一场家宴那么简单。这代表着她愿意向前看,愿意尝试去面对和接纳那些与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他的家人和他的世界。
夏夜静谧,絮语无声。
那些在日常琐碎中悄然编织起来的情谊,如同夜空中渐次亮起的星辰,虽不耀眼,却足以照亮彼此前行的路,温暖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