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雪喝了药,又沉沉睡去。沈如晦却再也无法平静。她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目光落在女儿恬静的睡颜上,心绪却如同被狂风席卷的乱麻,千头万绪,纠缠不清。
顾长钧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如同鬼魅般,反复在她指尖重现。
他深夜紧攥那个残破铃铛的模样,在他疲惫而憔悴的脸上,竟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执拗。
他笨拙地递来冰糖,试图缓解女儿药苦难耐的举动……
还有这一夜夜,他沉默地守在外间,无声地递来温水、冰袋、以及那些她虽不愿承认、却实实在在提供了帮助的细微举动……
这些画面,如同零散的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与她认知中截然不同的顾长钧的形象。
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是冷酷的,无情的,为了权势可以牺牲一切,包括她和孩子的。
他应该是那个在她最需要时缺席,在她遭受折磨时无能,在她心死之后又强行将她禁锢的暴君。
可是……如果真是那样,他此刻这些看似“多余”的、甚至有些卑微的举动,又该如何解释?
是更深沉的伪装?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的算计?
还是……他真的在悔恨?在用他笨拙的方式,试图弥补?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沈如晦狠狠地掐断了。她不能心软!绝对不能!苏婉卿那恶毒的笑脸,柴房里冰冷的棍棒和逼近脸颊的利刃,头部遭受重击后那灭顶的黑暗与剧痛……这些血淋淋的记忆,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灵魂深处,时刻提醒着她这个男人曾带给她的伤害有多么深重!
信任他,就是将自己再次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念雪呢?
孩子是无辜的。她需要父亲吗?
看着顾长钧凝视女儿时,那眼中无法伪装的疼惜与担忧,沈如晦的心,又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动摇。
若他当真对念雪有几分真心,那她为了孩子,是否……是否应该……
不!不能再想下去!
沈如晦猛地站起身,因动作过猛而一阵眩晕。她扶住额头,脸色更加苍白。
她不能原谅他!绝不!
可若是不原谅,她和念雪的将来,又该何去何从?难道要带着孩子,永远活在陆文清的庇护下吗?那对陆文清,又何尝公平?
陆文清……
想到那个温润如玉、始终给予她支持和帮助的青梅竹马,沈如晦心中更是纷乱如麻。她感激他,依赖他,甚至……或许还残存着年少时那一丝未及萌芽的好感。可是,那真的是爱吗?足以让她背负着对顾长钧的恨与怨,带着孩子,走向他吗?
而且,顾长钧会放手吗?
看他如今这偏执的模样,恐怕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前路仿佛布满了浓雾,每一条都看不到尽头,每一条都充满了未知的荆棘与陷阱。留下,是日日面对伤痛记忆的凌迟;离开,是可能掀起更大风波的不确定;接受陆文清,是背负着对另一个人的愧疚与对自身情感的迷茫……
心事如麻,越理越乱。
沈如晦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同时扎刺着她的太阳穴。她重新跌坐回绣墩上,将脸深深埋入掌心,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充满了痛苦与无助的叹息。
她该怎么办?
谁能告诉她,她到底该怎么办?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阳光明媚。
可她的内心,却是一片看不到出路的、沉重的黑暗。爱与恨,去与留,过去与未来……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团乱麻,死死地缠绕着她,让她喘不过气,看不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