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雪的病情虽然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但病去如抽丝,幼儿娇弱的身体恢复起来格外缓慢。她依旧有些低热,食欲不振,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只肯蜷缩在沈如晦怀里,用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周遭。
沈如晦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女儿床边。她忘了自己的虚弱,忘了对这座帅府的恐惧与排斥,也刻意忽略了外间那个时存在、带来无形压力的男人。她的整个世界,缩小到了这张拔步床的方寸之间,只剩下怀里这个需要她全部心血去呵护的小生命。
她学着陆文清教的手法,用温热的毛巾为念雪擦拭身体降温;她耐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孩子喝下那些苦涩的汤药;她哼着连自己都记不清词儿的、破碎的摇篮曲,只为了能让孩子睡得更安稳一些。
顾长钧依旧守在外间。他不再试图进入里间,也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他只是沉默地存在着,像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又像一个恪尽职守的哨兵。他会准时将煎好的药和精心准备的、适合病人和产后体虚者食用的清淡膳食送到门口,由小荷接手送进去。他会在深夜,当所有人都睡下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里间门口,透过珠帘的缝隙,久久地凝视着床榻上相拥而眠的母女二人,目光深沉如同望不见底的寒潭。
有时,念雪会在睡梦中因不适而哭闹,沈如晦抱着她轻声安抚,疲惫得几乎抬不起手臂。顾长钧会在这个时候,极其迅速地将一杯温水或一条拧干的热毛巾递到门边,然后在她察觉之前,迅速退开。
这种无声的、近乎卑微的“协助”,沈如晦不是没有察觉。起初是强烈的排斥和愤怒,觉得他惺惺作态。但次数多了,在极度的疲惫和对女儿全心全意的担忧中,那根紧绷的、名为“恨意”的弦,似乎也因为这共同关注的焦点,而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松动。
至少,在照顾念雪这件事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这天夜里,念雪忽然又发起低烧,小脸通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在睡梦中不安地扭动着,嘴里发出难受的哼唧。
沈如晦一下子慌了神,抱着孩子,不停地拍抚着她的后背,自己的额头也急出了冷汗。
“念雪……念雪乖,哪里不舒服?告诉娘……”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足无措。
外间的顾长钧几乎是立刻就被惊动了。他没有贸然闯入,而是隔着珠帘,声音低沉而急促地传来:“怎么了?孩子又不舒服了?”
沈如晦此刻也顾不得其他,急声道:“她又烧起来了,呼吸很急……”
“别慌!我让赵霆立刻去请陆医生!”顾长钧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自镇定的力量,脚步声迅速远去,很快又返回,“已经派人去了。你先用温水给她擦擦身子,我……我去弄些冰块来物理降温!”
他的反应迅速而有效,安排得有条不紊。沈如晦混乱的心,因他这沉稳的应对而稍稍安定了一些。她依言照做,用温水擦拭着女儿滚烫的皮肤。
很快,顾长钧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用厚布包裹着的小冰袋。他停在珠帘外,将冰袋递了进来:“用布隔一下,敷在额头上和腋下,小心别冻着孩子。”
他的声音很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显然是一路疾跑。
沈如晦迟疑了一瞬,还是伸手接过了那个冰袋。隔着厚厚的布,依旧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她按照他说的,小心地为念雪冷敷。
或许是物理降温起了作用,或许是陆文清留下的药物仍在生效,没过多久,念雪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体温似乎也降下去一点,再次沉沉睡去,只是小眉头依旧微微蹙着。
沈如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浸透。她瘫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浑身虚脱。
珠帘外,那个高大的身影依旧沉默地伫立着,仿佛也在确认里面的危机已经解除。
经过这一番折腾,沈如晦精疲力尽,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床上终于安稳睡去的女儿,又看了一眼珠帘外那个模糊却固执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恨,依然在。
怨,未曾消。
可是,这条连接着他们两人的、名为“念雪”的纤细却坚韧的弦,却在一次次危难中,被无形地拨动着,发出沉闷而复杂的回响。
稚子病榻,牵动的是两颗早已破碎、却因她而不得不再次产生交集的心。这纠缠,是劫?是缘?谁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