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注,雷声轰鸣,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倾覆。而帅府主院念雪的房间里,气氛比窗外的暴风雨更加凝重压抑。时间在酒精棉球的反复擦拭、在汤药煎煮散发出的浓重苦涩气味中,一分一秒地艰难爬行。
沈如晦在顾长钧的臂弯里只依靠了极短暂的一瞬,随即便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重新扑到床边,双手紧紧握住女儿那只没有输液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这冰冷的触碰传递过去。她不再哭泣,只是死死地盯着念雪烧得通红的小脸,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身体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
顾长钧的手臂僵在半空,怀中那转瞬即逝的、带着泪意的温热与重量消失,只剩下更深的空洞与冰冷。他看着她伏在床沿那单薄而决绝的背影,所有试图靠近的念头都被那无形的屏障撞得粉碎。他只能沉默地退后一步,将空间留给她和正在全力施救的陆文清,自己则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矗立在房间的阴影里,目光须臾不离床榻。
陆文清此刻心无旁骛。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顾不上擦拭,全部心神都系在念雪身上。他不停地监测着孩子的体温、脉搏和呼吸,根据情况调整着用药和物理降温的力度。那支进口的退烧针似乎起了一些作用,念雪惊人的体温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下降趋势,但孩子依旧昏迷不醒,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引得沈如晦一阵心惊肉跳。
“药煎好了吗?”陆文清抬头,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沙哑。
“来了!来了!”赵霆亲自端着一碗冒着热气、颜色深褐的汤药,快步走了进来,药碗烫得他手指发红也浑然不觉。
陆文清接过药碗,用小勺舀起一点,仔细吹凉,然后示意沈如晦:“如晦,扶住孩子的头,小心些,试着把药喂进去。一点点来,不能呛到。”
沈如晦连忙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念雪滚烫的小脑袋。陆文清极其耐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将温热的药汁喂进孩子微微张开的小嘴里。大部分药汁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染脏了衣襟,只有极少部分被吞咽下去。
每喂进去一小口,沈如晦的心就提起一分,直到确认孩子没有呛咳,才敢稍稍放松。这个过程缓慢而磨人,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顾长钧在阴影里看着,看着陆文清专注而专业的侧脸,看着沈如晦那全然的信任与依赖,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黄连水里,苦涩难言。他多么希望,此刻能代替陆文清去做这些事,能成为被沈如晦依赖的那个人。
一碗药,喂了将近半个时辰。
喂完药,陆文清又立刻检查念雪的情况。也许是药物开始发挥作用,也许是物理降温起了效果,念雪的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那种濒死的急促感减弱了。
“情况暂时稳住了,”陆文清长长舒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看向沈如晦和阴影里的顾长钧,语气依旧凝重,“但今夜是关键,高热很可能反复,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密切观察。”
“我守着!”沈如晦立刻说道,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她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女儿的小手,仿佛一松开,孩子就会消失。
“我也留下。”顾长钧几乎同时开口,声音低沉而不容置疑。
陆文清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反对。此时此刻,孩子的安危压倒一切。他点了点头:“好,我会在旁边房间随时待命。有任何变化,立刻叫我。”
他收拾好药箱,又仔细叮嘱了物理降温的注意事项,这才拖着疲惫的步伐,暂时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昏睡的念雪,以及分立在床两侧、中间隔着仿佛银河的沈如晦与顾长钧。
雨声未歇,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两人之间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
沈如晦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女儿身上,她用手帕蘸着温水,轻轻擦拭着念雪干裂的嘴唇,用陆文清教的手法,轻柔地按摩着孩子的小手小脚,促进血液循环。她完全无视了房间另一侧那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顾长钧也没有试图靠近或交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深沉地流连在女儿和沈如晦身上。他看着沈如晦那小心翼翼、充满了母性光辉的动作,看着她苍白侧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担忧,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痛,有悔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因这“共同守护”而产生的、病态的慰藉。
至少,在此刻,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他们为了同一个生命,停留在同一片屋檐下。
夜,深了。
烛火(因暴雨导致了短暂的停电)在房间里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交织,又分开。
沈如晦体力不支,伏在床沿睡着了,但她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念雪的手。
顾长钧轻轻走过去,拿起一条毯子,极其小心地、生怕惊醒她似的,披在了她单薄的肩上。然后,他退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他沉默的守护。
这一夜,无人安眠。
风雨同舟,渡此危难。
只是不知,风雨过后,这被迫同舟的两人,是各自靠岸,还是……能有新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