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亲传试炼与杨家风波,已悄然过去近四个月。
陈阳终于回到了位于山下,属于内门弟子的院落。
只是。
眼前这座院落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已大不相同。
原本烧毁的小楼位置,重建起了一座更为宽敞,气派的阁楼。
飞檐斗拱。
青砖黛瓦。
隐隐透着一股不凡的气象。
就连院墙也似乎被重新修葺过,更高更坚固。
门上甚至还镶嵌着一些简单的防御符文,散发着微弱的灵光。
这一切的改变,自然是因为他如今的身份已然不同。
掌门欧阳华亲传弟子。
这个身份,在青木门内,意味着他已站在了所有弟子的顶点。
享有的资源和待遇,远非昔日可比。
推开焕然一新的院门,陈阳脚步微顿。
心中感慨尚未平复,便听得旁边传来带着恭敬,甚至有些谄媚的问候声。
“陈师兄!”
“陈师兄您回来了!”
两名恰好路过的内门弟子,见到陈阳,立刻停下脚步,躬身行礼。
态度谦卑至极。
陈阳微微颔首。
算是回应。
待那两名弟子走远,他敏锐的耳力还能捕捉到风中传来,压抑着兴奋的议论碎片。
“……看到没?那就是陈阳陈师兄!如今可是掌门亲传!”
“何止啊!听说那一日试炼,他可是连沈长老的贴身飞剑都能召出,关系绝对不一般!”
“还有玉竹峰的宋长老,她那两位新收的亲传女弟子,柳师姐和宋师姐,据说也是陈师兄的义妹,关系亲近得很!”
“啧啧,陈师兄如今可是咱们青木门名副其实的大师兄了……”
听着这些或羡慕,或敬畏,或带着揣测的议论……
陈阳站在原地。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一股无比强烈,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涌上心头。
不过短短两年。
两年前。
他还是一个生活在山下村里的普通乡民,远远遥望青山,不知山外风景,最大的见识或许就是镇上赶集时的喧嚣。
而如今……
他已是这齐国唯一修真宗门青木门的掌门亲传!
地位尊崇,受无数弟子仰望。
不仅是在宗门内。
即便是在宗门之外。
那凡俗世人眼中至高无上的齐国国君,曾在皇宫之中,对他这个仙师恭敬跪拜行礼。
这两年,他经历了太多太多。
从杂役到内门。
再到亲传试炼的生死搏杀。
与杨家金丹的对峙……
看似已经见识了天地之广阔,仙路之玄奇。
可此刻。
陈阳心中却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所见,或许仍是井底之蛙。
他望着青木门连绵的山势,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层叠的翠色,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齐国……
不过是广袤东域修真界中,一个偏居一隅,灵气稀薄的小国。
其疆域在东域辽阔的版图上,恐怕万不足一!
而东域之外,西方还有那传说中的无尽海。
南方强者林立的南天……
对于凡人而言,穷尽一生或许都走不完一个齐国。
甚至许多人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几十里外的镇集。
但对于修士……
尤其是高阶修士而言。
御空飞行,朝游北海暮苍梧,并非虚言。
还有那寿元……
陈阳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面容似乎停止了变化,定格在了青年时期。
这或许是踏入炼气期后,寿元增至百载以上带来的自然驻颜。
也或许是修炼《乙木长生功》,这门奇功所带来的附加效果。
他在欧阳华静室养伤期间,曾听欧阳华随口提及,此功有驻颜长春之妙。
他不禁想起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子。
或许再过几十年,上百年之后,村子里的故人早已化作黄土。
而自己。
却可能依旧是如今这副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时光流逝的沧桑感,悄然袭上心头,让他心中微微悸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这些纷乱复杂的情绪压下心底。
眼下不是感怀的时候,他需要稳固炼气十层的境界,为将来至关重要的筑基做准备,同时静静等待师尊欧阳华所言的拜师大典。
然而。
筑基之路,何其艰难?
尤其是欧阳华那日的话语犹在耳边……
九成九的修士,都只能在下丹田凝练道石筑基。
“难道真的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陈阳心中不免有些沉闷。
或许……
这便是身处齐国这等偏僻之地的局限!
陈阳每每思及此事,便心绪浮沉,喃喃自语:
“若是在那些东域繁华之地,传承悠久的大宗门内,必定会有更多的机缘,更多的选择摆在天骄面前。”
……
回到院落的第二天。
一个消息在门内传开,打断了陈阳的静修。
掌门欧阳华,离开了宗门。
关于欧阳华离去的原因,众说纷纭。
有弟子信誓旦旦地说:
是因为在亲传试炼上,欧阳华独战杨家三位金丹,看似轻松,实则受了不轻的内伤。
需要外出寻找灵地或丹药疗伤。
也有弟子兴奋地猜测:
掌门或许是即将突破,要准备凝结元婴了!
否则如何能以一敌三,硬撼杨家金丹而不落下风?
定是拥有了远超普通结丹的实力!
这些传言纷纷扰扰,陈阳无从辨别真伪,只能将其放在心底。
欧阳华的离去,让他心中隐隐感觉缺少了一份底气。
就在欧阳华离开宗门后不久。
一个让陈阳颇感意外的人,到访了他的院落。
林洋!
再次见到林洋,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一个多月。
这期间陈阳一直在欧阳华处养伤。
原本以为,以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林洋或许会前来探望。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林洋一次也未出现,这让他心中反而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这感觉很奇怪。
明明此人当初是站在赵嫣然身边的三位道侣师兄之一。
按理说是与他有着夺妻之恨的仇敌。
可不知为何,陈阳对林洋却始终难以升起对李炎那般直接的厌恶,或是对杨天明那种针锋相对的敌意。
林洋行事风格不同。
没有李炎的残暴狠辣,也没有杨天明的目中无人。
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直接对峙,你死我活的仇恨交集。
两人在陈阳简洁的厅堂中见面,一时间竟有些沉默。
陈阳打量着林洋。
依旧是那副俊秀中带着几分阴柔的模样,手持折扇,气质独特。
他心中对于林洋的来历,其实早有诸多猜测。
只是以往不愿,或者说不敢去深想。
最终。
还是陈阳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目光直视林洋,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与犹豫:
“我做到了,我已经成为了青木门的掌门亲传弟子。”
他顿了顿,直接切入主题:
“你之前说过,需要我成为亲传之后,帮你一个忙。具体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陈阳还记得当初的约定。
那时林洋并未细说所求何事,但他依旧答应了下来。
回顾与杨天明的那场死斗。
若非林洋传授的身法……
若非他在关键时刻传音指点……
最后更以奇异琴音激发自己血肉中潜藏的妖丹之力……
陈阳很清楚。
以自己毫无血脉根基的凡人出身,与杨天明那等身负真龙血脉的世家天骄之间的巨大差距,恐怕难以逾越。
是林洋,在某种程度上,帮他填平了这道鸿沟。
“请求吗?”
林洋似乎没料到陈阳如此直接,上来便直奔主题,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看了陈阳许久,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先不说这个。陈兄,你的伤势如何了?我之前……在广场上,见到你的手臂……”
说着。
他竟主动上前,伸出手。
似乎想抓住陈阳的左臂查看,动作自然而熟稔。
“那一日,我在场,亲眼见到你被那杨家结丹断去一臂的一幕……”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与歉然。
然而。
当他的目光落在陈阳那完好无损,活动自如的左臂上时,动作瞬间僵住,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错愕之色:
“这……难道是欧阳华,不惜损耗丹气,为你滋养重塑了手臂?”
陈阳犹豫了一下,觉得此事或许无需对林洋隐瞒,便摇了摇头,如实相告:
“并非师尊出手。是《乙木长生功》中,有一门名为《乙木化生诀》的秘法,配合……一些特殊条件,可以断肢再生。”
林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但很快便被浓浓的喜悦所取代,他轻轻拍了拍陈阳的肩膀,笑道:
“好!太好了!手臂能恢复如初,没有留下伤残,真是万幸!”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解释的意味,说道:
“那一日,杨家三位结丹在场,虎视眈眈,我、我实在不好直接出手助你……”
“后来你受伤晕厥,我以为你情况不妙,心中焦急,本欲出手……
“没想到欧阳华竟如此强势,以一敌三不落下风。
“我见你被掌门救下,性命无碍,也就……暂且按捺下了。”
……
“出手?如何出手?你不过是普通的炼气八层,修为还不及我,又能做些什么?”
陈阳忽然反问。
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洋,带着一丝探究。
这一次,轮到林洋愣住了。
他神色间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闪烁。
似乎是为了回避陈阳这个直接的问题,他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递了过去,转移话题道:
“这里面是我炼制的一些疗伤温脉的丹药,品质尚可。”
“你之前强行催动体内残余的妖丹之力,虽爆发了惊人战力,但恐怕会留下一些不易察觉的暗伤,侵蚀经脉。”
“此丹或有些许助益,你需好好调息,莫要留下隐患。”
陈阳没有说话,伸手接过了玉瓶,触手温润。
他摩挲着瓶身,忽然抬头,看着林洋,问道:
“这丹药……是你亲手炼制的?”
林洋点了点头,坦然道:
“嗯。”
陈阳目光微动,忽然又提出了一个请求:
“那……你是否能教我炼丹?我想学习炼丹之道。”
他如今已是炼气十层,即将面临筑基。
若能掌握炼丹术……
无论是对自身修行,还是未来道途,都大有裨益!
然而。
林洋却摇了摇头,拒绝得干脆利落:
“教不了。”
“为何?”
陈阳追问。
林洋迟疑了一下,才道:
“我的炼丹法子……与寻常不同。”
“不同?”
陈阳心中猛地一颤。
一个压抑许久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他盯着林洋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莫非是因为……你的炼丹法子,并非内海东土流传的炼丹法,而是……来自于外海?”
此话一出。
如同石破天惊!
林洋瞬间怔在原地。
脸上的从容消失不见,眼神之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与惊愕。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陈兄,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我不太明白……”
陈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
长久的接触,数次关键时刻的相助,还有那迥异于常人的气质与手段。
尤其是之前那次诡异的外海之行经历……
陈阳心中哪里会没有猜测?
只是以往不愿点破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将那盘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林洋,你……是否是来自于外海?”
林洋被这直白的问题问得脸色一变。
之前的从容与狡黠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破秘密的凝重与警惕。
他沉默了片刻,反问道:
“你……是要将此事,上报给欧阳华掌门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试探。
陈阳却摇了摇头,语气认真而坦诚:
“不会。我陈阳并非忘恩负义之徒,你多次助我,我岂会行此不义之事?我只是想要知晓真相,不希望你……一直欺骗我。”
林洋看着陈阳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眸,里面有关切,有疑惑,唯独没有他预想中的敌视与贪婪。
他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手中的折扇也缓缓收拢。
他认真地看着陈阳,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最终,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地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
“是!”
这一个“是”字,仿佛有千钧之重,落在寂静的厅堂中,也落在了陈阳的心上。
之前的种种猜测,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陈阳心中瞬间涌起无数问题……
外海究竟是什么样子?
外海的生灵为何要来东土?
林洋潜伏在青木门又有何目的?
但看着林洋那带着戒备与一丝脆弱的眼神,他忽然觉得,那些问题似乎都不那么急于一时了。
他小时候自然也听闻过,关于海外妖魔的恐怖传说。
但此刻真正面对一个来自外海的生灵,他心中竟奇异地没有生出多少畏惧与排斥。
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我还以为,按照你一贯的性格,会百般抵赖,或者又是花言巧语一番,想办法蒙混过去……”
看着陈阳脸上那复杂,却并无恶意的神色,林洋紧绷的神经似乎松弛了些许。
他盯着陈阳看了一会儿。
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带着他特有的狡黠与戏谑,语气轻快地说道:
“那就不是。我刚刚是骗你的。”
陈阳脸色顿时一僵。
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瞬间变脸的林洋:
“你……你刚刚明明亲口承认了!说‘是’!”
林洋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优哉游哉地打开折扇,走到门前,双眼望天,耍赖道:
“有吗?谁听见了?当时这里不就只有你我二人吗?定是陈兄你伤势未愈,心神损耗,听错了吧?”
“我……”
陈阳一时语塞。
看着林洋那副无赖模样,只觉得一股无名火起,却又无处发泄。
当真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林洋,变脸比翻书还快!
就在这时。
他耳边又传来了林洋压低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与试探:
“陈兄,你且想想。”
“如果‘林洋’是海外生灵,那在这东土修真界,便是人人喊打,绝无容身之处。”
“那么……‘林洋’就得立刻离开青木门,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从此天涯陌路。”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了些:
“但如果‘林洋’不是海外生灵……”
“那‘林洋’就只是青木门琴谷的一名普通弟子,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修行,或许……
“还能时常见到陈兄。”
说完。
他歪着头,双眼带着盈盈笑意,看着陈阳,反将一军:
“陈兄,你觉得呢?‘林洋’……应该是,还是不是?”
陈阳被这突如其来,近乎无赖的反问给问懵了。
怎么转眼之间,抉择权就落到自己手上了?
他看着林洋那双带着笑意,深处却藏着一丝紧张的眼睛。
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一丝莫名的……不忍。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认输般摆了摆手,没好气地说道:
“好好好!你不是!行了吧?方才是我听错了,误会了你!”
听到陈阳这近乎妥协的话语。
林洋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如同春雪初融,带着一种计谋得逞的小得意,他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掌心,笑道:
“呵呵,既然如此,那陈兄方才无故盘问我,惊吓于我,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说法?补偿一下受损的心神?”
陈阳彻底怔住了。
瞪大了双眼。
看着眼前这个倒打一耙,反客为主的家伙,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明是自己想要找他讨个说法,弄清楚真相,怎么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自己理亏,还要给他补偿了?
这些来自外海的生灵……
果然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