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浩瀚如海,沉重如山岳般的元婴威压,如同实质的枷锁,将陈阳周身死死禁锢。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无形巨手握在掌心的蝼蚁。
莫说反抗……
就连稍微动弹一下手指都难以做到!
体内的灵力运转也变得异常艰涩迟缓。
生死,似乎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然而。
就在这极致的压迫与心神紧绷之中,陈阳那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常。
这位赫连洪前辈的气息,虽然磅礴无匹,深不可测。
但并非如同磐石般恒定不变,反而如同潮汐一般,有着极其微弱,周期性的涨落起伏。
这起伏极其隐晦。
若非陈阳此刻全身心都在感受这股压力,几乎难以察觉。
“元婴修士的气息,都是如此吗?还是……仅仅是这位赫连洪前辈如此?”
陈阳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但这丝疑虑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很快便被更强烈的紧张感所覆盖。
这令人窒息的过程,其实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
对于殿内其他人而言,或许只是弹指一瞬。
但对于身处压力核心的陈阳,却仿佛度过了极其漫长的煎熬。
骤然间,笼罩全身的恐怖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阳身体微微一晃,差点因压力的骤然消失而失去平衡。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
只觉得后背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此子,无碍!”
赫连洪那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他收回目光,转向身旁的欧阳华,语气笃定地说道:
“欧阳小友可以放心了。你的弟子神魂与肉身契合无间,根底干净,并无任何被外力夺舍,寄居的迹象。”
夺舍?!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陈阳耳边炸响。
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心头巨震。
为何要探查夺舍?
欧阳华闻言,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连忙对着赫连洪躬身一礼:
“有劳赫连前辈费心!晚辈……晚辈也是心中一直有所担忧,才不得不劳动前辈大驾。”
他转向陈阳,语气带着解释的意味:
“陈阳,你莫要多想。”
“为师此次外出三年,费尽周折才请来赫连前辈,正是因为此事。”
“赫连前辈已入元婴,元婴神识之玄妙,远非结丹可比,足以洞察秋毫,辨明魂魄本源与肉身根脚。”
他顿了顿,神色略显凝重地继续说道:
“我青木门地处东域边陲,看似清静,实则毗邻外海,难保不会有一些……”
“来自外海的诡异妖物,或者上古遗留的残存之物,悄无声息地潜入、蛰伏,伺机而动。
“不得不防啊!”
……
“外海的妖物?”
陈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心中的惊涛骇浪稍稍平复。
但一个新的疑惑又升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沈红梅,虽然眼中依旧残留着,一丝对欧阳华如此试探陈阳的不赞同。
但此刻也轻轻点了点头。
开口证实道:
“掌门师兄所言非虚。”
“外海广袤无尽,生灵诡异莫测,确有擅长隐匿、夺舍之能的异类。”
“师兄此举,虽显谨慎过头,确也是为了宗门安危着想。”
陈阳听着沈红梅的话语,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再次“咯噔”一下。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林洋!
难怪……
难怪林洋在前几日,一听说欧阳华即将归来,便如此仓促地,近乎逃离般地离开了宗门!
原来他惧怕的,不仅仅是结丹期的欧阳华。
还有欧阳华请来的,拥有元婴神识的赫连洪探查!
他那外海生灵的身份,在元婴修士的神识之下,恐怕无所遁形!
而赫连洪接下来的话,更是让陈阳心头一紧。
“欧阳小友的担忧不无道理。不过,需要警惕的,又何止是外海妖物?”
赫连洪目光扫过殿内众人,语气带着一丝深意:
“须知,你们东土这片地域,在上古时期,曾是妖魔横行,巨擘争锋之地。”
“不知多少惊天动地的大妖,大魔在此陨落。”
“它们的肉身或许早已腐朽,但总有一些执念不灭,残魂未散的东西,以某种难以理解的状态蛰伏于山川地脉,甚至虚空裂隙之中……
“等待合适的时机,寻找合适的躯壳……
“行那夺舍重生之事!”
陈阳听得心头微颤。
夺舍之说,他自然听闻过。
乃是修真界中最为恶毒,也最令人防不胜防的手段之一。
被其他残魂鸠占鹊巢,自身意识彻底湮灭。
下场凄惨无比!
“不过,你大可放心。”
赫连洪再次将目光投向陈阳,语气缓和了些:
“老夫已仔细探查过,你这弟子,神魂纯净,与肉身契合完美,绝无任何问题!”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随意地点评道:
“当然,就是这修行根骨嘛……着实是普通了些,灵脉算不上优异。”
欧阳华闻言,却是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脸上笑容更盛:
“无碍,无碍!”
“只要根脚干净,身家清白,便是极好!”
“资质普通些又何妨?”
“我青木门还不缺些许资源栽培弟子。”
陈阳在一旁听着,眉梢不由得轻轻跳动了几下。
关于自身修行资质,他其实早有隐约的感觉。
且不说最初没有蚯蚓功辅助时,服用丹药很快便会产生耐药性。
即便后来有了蚯蚓功完美吸收药力,也时常受限于自身经脉的强度与宽度,无法承受过于磅礴的药力冲击。
三年前与杨天明那一战,最后关头便是因为……经脉强度不足以支撑瞬间爆发的全力,险些落败。
但陈阳从未因此气馁。
他始终觉得,资质并非决定一切的关键。
当初修行《乙木长生功》,不也是起步艰难,连完整周天都难以运转吗?
后来靠着陶碗复制玉简中的乙木精气,不也一步步走了过来。
直至如今无需外物辅助也能顺畅修行?
资质不行,便用资源,用毅力,用机缘来填补!
他坚信自己能够走出一条不同的路。
“既然如此,那便再好不过!”
欧阳华显然心情极佳。
他朗声宣布,声音传遍整个青木殿:
“明日,便在青云峰举行正式的拜师大典!昭告全宗,陈阳,为我欧阳华唯一亲传弟子!”
此言一出。
殿内诸位长老神色各异,但大多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陈阳虽早已是亲传弟子身份,但未经正式典礼,总归差了些名分。
一旦明日大典举行,便意味着陈阳的地位彻底稳固,将来筑基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成为青木门核心长老,执掌一峰乃至更重要的权柄,也只是时间问题。
欧阳华又笑着对赫连洪拱手道:
“届时,还需请赫连前辈赏光观礼,为我这不成器的弟子做个见证!”
“若前辈雅兴所致,能为我青木门上下弟子,奏响一曲仙乐……”
“那更是我宗门无上荣光!”
赫连洪听闻,尤其是听到奏响一曲仙乐几个字,顿时哈哈大笑。
显得极为高兴,连连摆手道:
“好说,好说!”
“欧阳掌门如此盛情,老夫定然到场!”
“若有闲暇,或抚琴,或吹奏一曲助兴,亦无不可!”
他这话音刚落,陈阳便敏锐地注意到,殿内除了欧阳华之外的其他长老,包括身旁的沈红梅,脸色都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眼神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似是无奈,似是隐忍,又似是……淡淡的绝望。
陈阳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陈阳在翻阅宗门典籍时,也略微知晓一些信息。
元婴修士,大多数都是性情古怪。
因为生出了元婴,便会有返璞归真之相!
结婴便如同婴孩落地,再活一世。
一些元婴修士,会玩弄一些凡俗之时,喜欢的事物。
这位赫连洪前辈,显然对他那锯木头般的琴技,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与热爱。
只是这水平……
恐怕他前两日初到青木门,便已兴致勃地演奏了几番。
今日在这青木殿内又是……
明日大典,若他再雅兴大发……
那对于在场的长老而言,恐怕将是一场灾难!
可偏偏,对方是一位元婴修士!
修为通天,地位尊崇。
他主动提出要演奏,谁敢说一个“不”字?
甚至连流露出半点不情愿的神色都不敢!
……
赫连洪显然没有察觉到,或者根本不在意,众人微妙的神色变化。
他兀自沉浸在喜悦之中。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手一挥,豪爽地说道:
“既然欧阳掌门如此盛情,明日又是大喜之日,不如喜上加喜!老夫今日,便再赠欧阳小友一桩机缘如何?”
“机缘?”
欧阳华闻言一愣,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期待:
“前辈所说的机缘是……?”
殿内众人的目光也再次聚焦到赫连洪身上,好奇这位元婴修士会拿出什么样的机缘。
只见赫连洪并未取出什么法宝丹药。
而是转头朝向殿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殿门,传了出去:
“卉儿!进来一下!”
不多时。
殿门外光影一动。
一位身着素色衣裙的老妪,缓步走了进来。
这老妪看起来年岁已然不小,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身形也有些佝偻。
但陈阳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极为凝实浑厚,赫然是一位筑基期大圆满的修士!
其气息之强,甚至隐隐超过了陈阳所见过的青木门所有筑基长老。
包括沈红梅在内!
显然距离结丹,也仅有一步之遥。
老妪走进殿内,先是恭敬地对着赫连洪行了一礼,声音带着一丝苍老,却并不显虚弱:
“三爷爷,唤卉儿前来,有何事吩咐?”
赫连洪看着这名叫“卉儿”的老妪,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只是这笑容出现在他那张肌肉盘虬,充满力量感的脸上,显得有些怪异。
他呵呵一笑,声音洪亮地说道:
“卉儿啊,你随三爷爷修行,至今已有一百三十余载了吧?”
卉儿老妪点了点头:
“回三爷爷,是一百三十七年了。”
“嗯!”
赫连洪摸了摸下巴,继续问道:
“这一百三十七年,你潜心修行,未曾婚配,更未曾寻过道侣吧?”
这话问得颇为直接。
那卉儿老妪闻言,布满皱纹的脸上,竟罕见地飞起两抹极淡的红晕。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声音细若蚊蚋。
“甚好,甚好!”
赫连洪抚掌笑道,语气愈发和蔼:
“既然今日恰逢其会,欧阳掌门又即将举行收徒大典,乃是喜庆之日。”
“你年岁也不小了,终身大事耽搁不得。”
“今日,三爷爷便为你做主,定下一桩姻缘,如何?”
……
“嗡——!”
赫连洪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青木大殿内,空气骤然凝固!
所有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错愕与难以置信。
就连一直保持微笑的欧阳华,脸上的肌肉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紧接着。
只见赫连洪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开始在殿内在场的所有男性修士身上缓缓扫过。
从站在最前方的几位年迈长老……
到中年模样的执事……
甚至连站在后排,年纪最轻的陈阳,都没有放过!
当赫连洪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与陈阳对视的刹那。
陈阳只觉得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不会吧……难道……”
幸好。
赫连洪的目光并未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只是略一停顿,便继续移开。
陈阳心中那块巨石这才“咚”地一声落地,暗暗松了一口气。
后背却已惊出了一层白毛汗。
他下意识地又偷偷瞥了一眼那位名叫“卉儿”的老妪。
只见对方也正微微抬头,目光看似羞涩。
实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锐利与审视,同样在打量着殿内的男修们。
赫连洪的目光继续逡巡。
最终。
在经历了让所有男性长老都心头惴惴的漫长几息后。
稳稳地停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正是青木门掌门,欧阳华!
陈阳顺着赫连洪的视线看去,瞬间瞪大了眼睛!
只见赫连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指着欧阳华,对那卉儿老妪说道:
“卉儿,你看欧阳小友如何?”
“一表人才,修为已达结丹,更难得的是身为一派掌门,身份尊贵,与你正是良配!”
“依三爷爷看,你这位未来的夫君,就是他了!”
他随即又转向脸色已然有些发僵的欧阳华,用一种仿佛赐下莫大恩典的语气说道:
“欧阳小友,老夫这位孙女,便许配给你了,你看如何?”
“这岂不是一桩天作之合的美事?”
“哈哈哈哈哈!”
一瞬之间。
青木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真正的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冻结成了冰块,连那殿外隐约传来的风声都消失了。
所有长老都屏住了呼吸,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欧阳华身上。
陈阳甚至好像看到了,自己那位一向从容淡定,仙风道骨的师尊,那宽大的掌门袍袖之下,身躯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欧阳华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凝固。
他张了张嘴,喉咙似乎有些干涩,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艰难与抗拒:
“前……前辈!这……这恐怕……不妥啊!万万使不得!”
“嗯?”
赫连洪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
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不悦的冷哼。
一股若有若无,却足以让结丹修士都感到心悸的元婴威压,再次如同阴云般弥漫在青木大殿之上。
气氛骤然变得压抑无比。
“欧阳小友,你这是……觉得老夫的孙女,配不上你?”
“不不不!前辈误会了!晚辈绝无此意!”
欧阳华连忙摆手,额头似乎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急声解释道:
“晚辈的意思是……是晚辈出身寒微,不过是一介偏远小派的掌门……”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修为见识,都远远配不上赫连前辈的后人!”
“实在是……高攀不起!”
“高攀不起啊!”
……
“哼!”
赫连洪大手一挥,一副豪迈姿态:
“这有什么关系?”
“我这位孙女,性子最是温良,从不介意什么出身寒微!”
“她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寻一位……”
“嗯,寻一位如同欧阳小友这般,修为有成,并且……元阳未泄的纯阳修士结为道侣即可!”
他顿了顿。
目光在欧阳华身上扫了扫,带着几分的赞赏意味。
继续说道:
“不瞒你说,老夫为了她这事,也是寻访了许久。”
“可惜啊,这元阳未泄的男修,大多都是十几二十岁,刚刚踏上修行路的毛头小子。”
“心性不定,难堪大任。”
“像欧阳小友这般,已臻结丹之境,却还能谨守元阳,未曾沾染女色的修士,实在是凤毛麟角。”
“少见得很呐!”
赫连洪话语未尽。
但欧阳华心中已是雪亮。
哪里是找不到?
分明是那些符合条件,又出身大宗门的年轻才俊,个个都有师门长辈护道,背景深厚。
这红线岂是那么好牵的?
也就他这种偏远小派的结丹掌门,看似身份不低,实则无甚强硬靠山,才好被这位元婴前辈如此安排!
欧阳华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嘴角泛起一丝唯有自己才懂的苦涩。
而站在下方的陈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心中也是警铃大作。
他再次偷偷看向那位被称为卉儿的老妪。
这一次……
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看向自己师尊欧阳华时。
那看似含蓄的低眉顺眼下,掩藏不住的,几乎可以说是火辣辣,带着势在必得意味的眼神!
这情况……
似乎大大地不妙啊!
陈阳心中暗道。
师尊守了不知多少年的元阳之身……这是被人给彻底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