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无边的冰冷…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像沉入没有尽头的寒渊,意识被冻结的墨汁浸透,沉重得无法上浮。
但…不对…
还有一丝微弱的暖意…像遥远星火,在黑暗的冰洋深处摇曳…是望舒…我的望舒…
(记忆的碎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温暖的余烬,开始回涌…)
***
我叫羲和。名字是那个总给我小鱼干、手指带着机油味的人类老头起的。他说,古书里记载着驾驭太阳的神鸟,浴火而翔,带来光明与温暖。他摸着我的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我白金般的毛发:“小家伙,你眼睛里的光,像熔化的金子…就叫羲和吧。”
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神鸟。我只知道,这个叫“磐石”的钢铁巢穴,是我和望舒的家。虽然外面是永不停歇的寒冷和游荡的腐烂怪物(人类叫它们“丧尸”),但巢穴里,有温暖的角落,有饱腹的食物(即使是干巴巴的合成肉糜),更有那些小心翼翼触碰我的、带着善意温度的手。
望舒…我的孩子…它出生在那个最寒冷的雪夜。它的毛发像初雪一样洁白纯净,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只会发出细微的、如同冰晶碰撞般的呜咽。我用舌头笨拙地梳理它湿漉漉的绒毛,把它紧紧护在怀里,用体温驱散巢穴缝隙里钻进来的寒气。那一刻,守护的火焰在我胸腔里点燃,比任何饥饿或寒冷都更强烈。
老头(后来我知道他是基地的“张工”)发现了我们。他没有像驱逐其他误入基地的野猫那样,反而在通风管道最隐秘、最温暖的拐角,用废弃的保温棉和一块柔软的旧布,给我们搭了个小小的“育婴室”。他每天会悄悄放下一小碟温热的营养糊糊,还有一小碗干净的水。其他穿灰衣服的人发现了,有的好奇张望,有的只是笑笑,没人打扰。一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年轻女人,甚至偷偷塞给我一小块珍贵的、带着奶香味的能量块。
人类…很复杂。有的笨拙吵闹,有的身上带着我不喜欢的金属和硝烟味。但他们给望舒食物,给温暖,没有伤害。他们的大手笨拙却轻柔地抚摸望舒时,小家伙会发出舒服的呼噜声。这巢穴,这有限的善意,是我和望舒唯一的避风港。
(冰冷的刺痛感再次袭来,夹杂着无数饥饿嘶吼的碎片…)
直到那一天。
死亡的潮水毫无征兆地涌来。不是从外面,是从巢穴深处!那些平时被关在厚重铁门后面、散发着腐臭和冰冷能量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处理失败的“戍卫者”实验体),突然冲破了束缚!冰冷的、带着硅质感的死亡气息瞬间污染了温暖的空气。绝望的尖叫,金属的扭曲声,还有…那些“东西”啃噬活物的、令人作呕的声音!
混乱!彻底的混乱!冰冷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死死叼住望舒的后颈皮,用尽全身力气在尖叫奔逃的人腿缝隙中穿梭,躲避着飞溅的污血和倒塌的金属。望舒在我嘴里发出惊恐的呜咽,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逃!必须逃出去!巢穴里不再安全!那些冰冷的怪物会吞噬一切温暖!
凭借着猫类对空间的本能记忆,我冲向了巨大的排水口——那连接着巢穴与外面死亡冰原的通道。厚重的格栅在混乱中被炸开了一个扭曲的缺口。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和浓烈的尸臭灌了进来!
外面…是更深的冰窟,是游荡着无数腐烂怪物的地狱!
但我没有选择。身后,冰冷的死亡正在蔓延,吞噬着曾经给予我们温暖的巢穴。前方…是未知的绝境,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留给望舒!
我叼着望舒,纵身跃入了风雪和尸臭的洪流。
***
外面的世界,是冻结的地狱。寒风如刀,雪深没顶。更可怕的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散发着冰冷硅基气息的“行尸”。它们对活物的气息有着病态的贪婪。
我靠着本能、速度和敏捷,在尸骸的缝隙中亡命奔逃。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潜伏,都耗尽力气。望舒的呜咽越来越微弱,它的体温在极寒中飞快流逝。绝望像冰水,一点点淹没我。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的、带着古老意志的“呼唤”,穿透了风雪和死亡的喧嚣…)
是它。那个挂在我脖子上的、老头(张工)曾经从一个刻满奇怪花纹的青铜盒子里取出、郑重其事给我戴上的冰冷项圈。它一直像个沉默的装饰品。但此刻,在极度的寒冷和绝望中,它苏醒了!
一股冰冷、锐利、如同亘古寒冰雕琢而成的意志,涌入我的脑海。它没有语言,只有图像、感觉和本能的操作方式:如何引导我的精神,如何感知并放大那种冰冷的、让活物躁动不安的“频率”,如何将自身的意志化作无形的锁链,去禁锢、去冻结那些只凭本能行动的硅基躯壳!
守护!为了望舒!
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对幼崽的守护意志,瞬间与项圈的冰冷力量共鸣!我将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愤怒,都灌注进去!对准了那些感知到我们、正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涌来的腐烂怪物!
“停下!”我用尽灵魂的力量嘶吼(无声的咆哮在精神层面炸开)!
“冻结!”冰冷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网撒出!
奇迹发生了。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行尸”,动作骤然僵硬!覆盖着冰霜的肢体停在了扑击的半途!它们空洞眼窝里闪烁的贪婪红光,如同被吹灭的蜡烛,瞬间黯淡、凝固!一股强大的、源自项圈和我的冰冷意志场,以我为中心轰然扩散!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冻结的涟漪迅速蔓延!
一个、十个、百个…千个…万个!
靠近我的尸骸,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保持着各种诡异的姿势,被极寒和我的意志共同冰封!更远处的尸潮,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之墙,被那冰冷的意志场强行压制、安抚、陷入一种诡异的“蛰伏”状态!它们不再前进,不再嘶吼,只是如同灰色的冰雕森林,无声地伫立在风雪中,将我们——将望舒——牢牢围在了这片死亡冰原的中心!
围城,开始了。
(维持场域的剧痛如同亿万冰针刺入脑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灵魂撕裂的痛楚…)
项圈在哀鸣。冰冷的力量在反噬我的血肉,我的灵魂。每一次维持这庞大的精神冰封领域,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生命。但我不能停。望舒就在我身下,在这片我用意志强行融化的、不足两米的冰面上。它那么小,那么脆弱,体温低得可怕,只能发出微弱的哀鸣。我是它唯一的屏障,唯一的暖源(尽管我自己也快冻僵了)。
巢穴(“磐石”)的方向,被厚厚的尸骸冰墙隔绝。我能模糊地感知到里面人类的恐慌和绝望。但…我无法解除围城。一旦我的意志松懈,哪怕一丝一毫,这五十万被强行“冻结”的尸骸本能就会瞬间苏醒,如同决堤的洪流,不仅会吞噬我和望舒,更会彻底淹没那个曾给予我们短暂温暖的巢穴!我的冰封,是绝境中唯一的、残酷的“保护”。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无尽的寒冷,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维持冰封的意志在疯狂燃烧。望舒的气息越来越弱,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涣散。项圈上的裂纹越来越多,光芒越来越黯。
(一丝微弱却迥异的震动,穿透了冰封的尸骸森林…)
那是什么?巨大的…金属的轰鸣?带着陌生的、灼热的气息?不是丧尸…也不是巢穴里的人…
他们…在靠近?朝着我们?
不!不能靠近!这脆弱的平衡会被打破!尸潮会苏醒!望舒会…
绝望和愤怒瞬间压倒了疲惫!我用尽最后的力量,驱动残破的身体,撞向那巨大的、轰鸣的金属怪物!警告!驱逐!用我的生命发出最后的呐喊!
然而…当我撞上那冰冷的观察窗,看到里面那双人类的眼睛时…我“听”到了。
不是贪婪,不是杀意。是…震惊?是…理解?还有…一种奇异的、带着温暖生命气息的…善意?像张工给我小鱼干时的感觉,像那个年轻女人偷偷塞给我能量块时的温度…
他们…是来帮望舒的?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炸开的惊雷,让我濒临崩溃的意志出现了一丝裂隙。
(冰冷的尸骸开始挣扎…剧痛淹没了一切…)
我倒在冰面上,最后的力气也耗尽了。冰冷彻底吞噬了我。项圈的光芒…熄灭了。
但我“看”到了。
那个有着奇异眼睛(像青铜)的人类女人,冲进了风雪。她手中散发着温暖的光,像夏夜里的萤火虫,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望舒,将它放进了那个散发着暖意的透明球体里。
望舒…安全了…
沉重的、冻结一切的黑暗,终于彻底笼罩了我。
最后的感知,是那温暖的光球被带离冰面…是远方巢穴方向传来的、混杂着巨大喜悦和某种沉痛敬意的复杂波动…还有…一丝释然。
我的冰封…我的围城…完成了它的使命。
望舒…我的小月亮…活下去…在人类的…温暖里…
(冰冷的意识沉入永恒的虚无,唯有那丝关于温暖和托付的意念,如同最后的星尘,缓缓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