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杀声震天。
地底祭坛,却静得落针可闻。
陈玄盘膝坐在黑色玄冰祭坛的中央,双目紧闭。
此地的寒气与下方炎池的热流交汇,形成一种奇特的平衡,却扰不动他分毫。
忽然。
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很古怪,既有老者的沧桑,又带着少年的清亮,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诡异地融合在一起。
“外来者……”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陈玄眼皮都未动一下,眼眸却在瞬间睁开,清光一闪而逝。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身下的祭坛上。
声音的主人,就是被镇压在此的雪魔。
“你居然能将声音从封印里传出来?”
陈玄的语气带着一丝惊讶。
话音刚落,他又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也对,天津城外的那些东西是你弄出来的,隔着封印都能弄出那些东西,传个音并不难。”
是自己着相了。
外面那些冰魔侍,应当就是这雪魔的手笔。
能隔着封印,在整座天晶城制造如此大的混乱,区区传音,又算得了什么。
“呵呵……”
那声音轻笑起来,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外面的东西,可不是我弄出来的。”
“事实上,是另一伙人。”
“他们不久前来过这里,和我做了一笔交易。”
“他们取走了我的一滴魔血,作为回报,他们会帮我削弱封印。”
“至于这天晶城外的动静,想必,就是他们的杰作了。”
陈玄眉梢微挑。
另一伙人。
陈玄心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天下海潮。
他们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此地,连雪主都未曾发觉。
那么他们潜入的时间,很可能就是雪主前往明州,城中防备最为空虚的那段日子了。
“怎么样,外来者?”
雪魔的声音再次响起,充满了诱惑。
“你帮我破开封印,我与你共享这北原雪海。”
“你我联手,可以在你们人类所谓的未来大变中占得一席之地。”
“这笔交易,你稳赚不赔。”
陈玄还未回答。
祭坛一角的阴影,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黑暗被排开。
一个人影,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聊得很开心嘛。”
那人笑着开口,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邪气。
陈玄的目光落了过去。
来人一身玄色长衫,面容俊朗,正是先前在镜天湖见过一面的玄沉。
玄沉对着陈玄,遥遥拱手,行了一礼。
“在下玄沉,又见面了,剑君。”
他姿态从容,仿佛不是闯入者,而是此地的主人。
“剑君,恕我直言。”
玄沉的目光扫过陈玄,又看了看下方的祭坛。
“雪主这条船,已经千疮百孔,马上就要沉了。”
“你这样的人物,待在这条破船上,实在可惜。”
“纵然你实力通天,被卷入漩涡,也很难脱身。”
他话锋一转,笑意更浓。
“更何况,剑君自身也麻烦不小。”
“天外天那些高高在上的天光们,可都盯着你呢。”
“毕竟,你身上那份时间权柄,可是众矢之的。”
时间权柄?
祭坛之下,雪魔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时千秋……死在了你手上?!”
那苍老又年轻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它沉默了。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警惕,让它瞬间闭上了嘴。
先前直接与陈玄对话,实在是太过鲁莽了。
能斩杀时千秋的存在,那么,自然也有能力,将自己彻底抹杀。
即便隔着封印。
对于玄沉的话,陈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多谢好意。”
他看着玄沉,语气平淡。
“不过,他们下来一个,便死一个。”
玄沉抚掌而笑。
“剑君豪气,我信。”
“可若不是一个一个来呢?”
“他们那些人,最擅长的便是联手。”
“针对剑君所展露出的种种神异,他们会找出一百种克制的法子。”
“到时候,剑君实力再强,双拳难敌四手,又该如何?”
“不如,加入我们天下海潮。”
陈玄看着他。
“加入你们,你们难道不觊觎我身上的时间权柄?”
玄沉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当然觊觎。”
他回答得坦然无比。
“可这总比被所有人当成猎物围杀,要好得多,不是吗?”
陈玄笑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就是不知道,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玄沉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几分。
他摊了摊手,有些无奈。
“原本的计划,是等待雪魔蜕变完成,里应外合,破坏封印,放他离开。”
“不过现在嘛……”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牢牢锁定陈玄。
“既然守在这里的人是剑君你,那我们围捕你的计划,或许可以提前一些了。”
“正好,还可以借雪魔之力,为我等助力。”
陈玄闻言,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你们大可以来。”
“哈哈哈!”
玄沉放声大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地底洞窟的穹顶,穿透了厚厚的岩层与玄冰,看到了外面那片风雪交加的浩瀚天穹。
……
天晶城。
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冰魔侍的数量不减反增。
战场之上,甚至出现了由被腐化的雪原巨兽组成的重装军团。
它们结成战阵,迈着沉重的步伐,每一次冲锋,都能在神凤军的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
李清的银甲早已被染成了暗红色。
长枪每一次刺出,都带起一片冰屑与污血。
她的呼吸粗重,虎口早已被震裂,鲜血顺着枪杆流下,又迅速被冻结。
“顶住!”
她用尽全身力气怒吼,声音嘶哑。
高空之上。
火君化作的赤色流星,不断在战场各处闪现。
她如同一柄最精准的手术刀,专门点杀那些对防线威胁最大的高阶魔兽。
一头形似巨蝎的冰魔兽刚刚扬起足以砸塌城墙的巨螯,便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火焰长矛贯穿头颅,当场化作一地沸腾的蓝色岩浆。
雪主始终不曾出手。
她只是静静地立于城头,白发在风雪中飞舞。
然而,在战场的后方,数个由冰晶墙壁围起来的临时营地里,却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血色雾气。
这便是天晶城的底牌之一,血气阵法。
一个个浑身是伤,甚至断手断脚的神凤军士兵被抬入阵中。
血雾翻涌,如同有生命的活物,迅速钻入他们的伤口。
肉眼可见的,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开始蠕动,愈合。
断裂的骨骼发出噼啪的轻响,重新接续。
消耗殆尽的血气,也在这片雾气中得到快速补充。
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
一名方才还奄奄一息的重伤员,便能重新站起,拿起武器,再次冲入那片绞肉机般的战场。
正是依靠着这生生不息的血气阵法,神凤军才能在如此悬殊的兵力下,苦苦支撑到现在。
可维持如此庞大的阵法,对雪主的消耗,同样是巨大的。
战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喊杀声,咆哮声,术法的爆炸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裂。
突然。
飘满皑皑白雪的昏暗天空中,毫无征兆地射下一道道刺目的亮光。
那些光芒并非来自一处。
它们如同实质的光柱,贯穿天地,每一道光柱,都精准地对应着天穹之上的一颗星辰。
雪主眉头微皱。
她抬头望向天空,冰晶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凝重与不解。
有人,在借助星辰之力降临。
在天晶城,在这座被大阵笼罩的城池,这怎么可能?
不只是她。
火君停下了攻击,抬头望天,脸上满是戒备。
李清在厮杀的间隙,也看到了那贯穿天地的光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战场上,几乎所有还存在理智的人,都看到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他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但他们能感觉到,某种更加恐怖,更加无法理解的变故,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