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侧别院的石桌上,摊开的糙纸已层层叠叠堆了半尺高。李砚正用炭笔在最上面那张纸上勾勒,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窗外槐树叶的轻响,倒有几分像私塾里学子练字的动静。赵瑾蹲在旁边,手里捏着块半截的木炭,时不时往纸上补个小记号,指腹被炭灰染得发黑,却浑然不觉。
“青川河南岸的驻军点,老柴传回的消息说是一万,比张老爹估的少了两千。”赵瑾指着纸上那个最大的圆圈,圈里密密麻麻的小竖线代表帐篷,“他说炎国把部分兵力调到了下游的芦苇荡,说是要挖水道,让战船能直抵苍云城。”
李砚握着炭笔的手顿了顿,往圆圈下方添了道波浪线:“挖水道?青川河下游水浅,挖宽了会塌岸,挖深了又怕冬季结冰堵塞,这炎国主将怕不是个只会蛮干的蠢货。”他忽然想起地球历史上那些因工程不合地利而废弃的运河,忍不住嗤笑,“等他挖完,怕是开春的汛水就能把河道冲得改了道。”
陈默挑着两只木桶从外面进来,桶沿晃出的水花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把桶往墙角一放,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老柴让人捎回的布条,上面画着苍云城的暗道入口。”油布包里裹着块撕下来的粗麻布,用烧黑的树枝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条扭动的蛇,“他说暗道有三个出口,一个通后山溶洞,一个连柳溪村的枯井,还有一个……”陈默压低声音,“直接通到苍云城守将的卧房底下,是以前的城主偷偷挖的逃生道。”
赵瑾眼睛瞪得溜圆,伸手想去摸那块麻布,被李砚按住:“别碰,上面说不定有记号。”他凑近了细看,麻布边缘还沾着些潮湿的泥土和几根枯黄的草屑,“老柴没说暗道里有没有守卫?”
“说了,”陈默蹲下身,指着麻布上的三个叉号,“每个岔路口都有两个兵站岗,换岗时间是丑时和辰时。他还说暗道里潮得很,墙壁渗水珠,走快了能听见回声,得轻脚轻手的。”
李砚拿起炭笔,在草纸上“苍云城”大圈旁画了个小小的地洞符号,又在旁边注上“三出口、两岗哨”。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赵瑾:“上次让你记的青川河上游粮囤位置,还记得吗?”
赵瑾赶紧从石桌抽屉里翻出个布面本子——那是他央求王府账房给的旧账本,纸页边缘都卷了角。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画着个谷仓:“小五舅舅说,粮囤在柳溪村往东三里的高地上,用青石垒的墙,顶子铺着油布,下雨都不漏。周围插着二十根旗杆,估计是站岗用的。”
“青石墙?”李砚眉峰一挑,“那火攻就难了,石头不怕烧。”他在草纸上的粮囤位置画了个实心方块,“得想别的法子,比如……断他们的运粮道。”
陈默忽然拍了下大腿:“对了!老郑说凉国和炎国的联络通道,就在苍云城往南的黑松林里。那条路以前是商道,后来荒了,只有当地猎户知道怎么走。炎国的信使往凉国去,都得从那儿过,一周至少两趟。”
李砚立刻在草纸边缘画了片松树林,用箭头把它和苍云城、凉国连起来:“这就是关键。只要掐断这条道,让凉国收不到炎国的消息,他们的联盟就成了瞎子聋子。”他看向赵瑾,“你觉得派多少人去合适?”
赵瑾掰着手指头算:“黑松林里树密,适合埋伏。要是派五十人,分五组,每组十人,藏在不同的岔路口……”他忽然停住,挠了挠头,“会不会太多?万一被发现,容易打草惊蛇。”
“三十人足够了。”李砚在松树林符号旁写了个“30”,“不用真打,只要装作流民砍柴,见着信使就放几支响箭,把他们吓回去就行。次数多了,炎国就会觉得这条路不安全,自然会换道,换道就得绕远,咱们就有时间查他们的新路线。”
陈默往石桌上的粗瓷碗里倒了些水,推到李砚面前:“先生,老柴还说,炎国在西谷方向藏了五千兵,说是防备咱们从后面偷袭粮囤。那些兵穿的都是凉国的军服,估计是想让咱们以为是凉国的人,好挑拨离间。”
“够阴险的。”李砚喝了口水,水带着股淡淡的土腥味,“这更说明他们心虚,怕凉国跟咱们联手。”他在草纸最下方画了个小小的“西谷”,旁边标上“5千(凉服)”,“得让陈老的人往西谷多派些斥候,盯着他们的动静,顺便……”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冷笑,“往凉国那边透点消息,就说炎国冒用他们的军服搞小动作,看看凉国国王怎么想。”
赵瑾拿着炭笔在旁边补充:“我还听说,炎国的战船都集中在黑石渡,有三十艘呢,每艘船上都架着弩箭。他们好像在船底涂了什么东西,滑溜溜的,说是防藤壶附着。”
“桐油。”李砚随口道,“地球……哦不,以前在书上见过,用桐油涂船底能防水防腐。不过这东西怕火,遇着火星就着。”他在草纸上的战船符号旁画了个小火苗,“这倒是个突破口,要是能把火油顺着水流漂过去……”
陈默眼睛一亮:“我认识个老渔民,他说青川河涨潮时水流是逆时针转的,从咱们这边往南岸漂东西,能正好漂到黑石渡。要是把装着火油的陶罐凿个小洞,让油慢慢渗出来,遇着火星……”
“就成了水上火攻。”李砚接过话头,在草纸上画了条弯曲的箭头,从北岸指向黑石渡,“不过得算准涨潮时间,还得有风帮忙。赵瑾,你去问问王府的水夫,最近几天什么时候涨潮,风向如何。”
赵瑾刚要起身,被李砚叫住:“等等,让小五去问,别自己出面,周主事的人还在外面盯着呢。”他指了指院墙外那棵歪脖子树,树影里隐约能看见个灰衣人影在晃动,“咱们得装作什么都没干,只是在屋里看书。”
赵瑾吐了吐舌头,从抽屉里翻出本《孙子兵法》塞进怀里:“那我就说去找刘大人借兵书,顺道让小五去问水夫。”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问,“先生,这布防图画好了给谁看?靖安王那边……”
“暂时不给任何人看。”李砚把叠好的草纸放进石桌下的暗格,用石板盖严实,“等咱们摸清楚凉国和莒国的真正意图,把联络通道的情况也查明白,再做打算。现在给靖安王,只会被周主事抢了功劳,说不定还会被他们胡乱利用,坏了大事。”
陈默蹲在地上,用手指在青石板上画着苍云城的地形:“老柴说苍云城的守军晚上喜欢喝烈酒,亥时之后岗哨就松了,要是想偷袭,那会儿是最好的时机。”他忽然抬头,“先生,咱们真的要偷袭吗?我总觉得……”
“不偷袭。”李砚打断他,眼神清亮,“咱们画这布防图,不是为了打仗,是为了知道怎么才能不打。你想啊,要是咱们清楚他们的兵力部署、粮囤位置、暗道出口,就能知道他们的弱点在哪,只要守住这些弱点,让他们觉得打不赢,自然就不会来犯了。”他拿起那本被赵瑾翻得卷了角的《孙子兵法》,“就像书里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赵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揣着兵书往外走。院墙外的灰衣人影动了动,假装在看墙角的野花,眼角却一直瞟着门口。赵瑾故意大声说:“刘大人说新得了本注解版的《吴子兵法》,我去借来给先生瞧瞧!”说完,大摇大摆地出了院门。
等赵瑾走远,陈默才压低声音:“小五说,周主事昨天在靖安王面前说,要派自己的人去探查炎国布防,还说先生您‘久居别院,恐对战事生疏’。”
李砚笑了,拿起炭笔在一张新的糙纸上画了个小人,给它脑袋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他想去就让他去。炎国在黑松林里设了不少陷阱,专等着靖安的探子呢。周主事的人骄横惯了,准会中圈套。”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让老郑赶紧写那封关于炎国抢货的信,越详细越好,尤其是要写清楚抢的是凉国国王最爱吃的蜜饯——我听说凉国国王为此发了好大的火。”
陈默应声去了,石屋里只剩下李砚一人。他重新翻开那些叠着的草纸,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阳光仔细端详。纸上的线条歪歪扭扭,符号也画得不成样子,却清晰地勾勒出青川河南岸的局势:三万大军的分布、粮囤的位置、暗道的走向、联络通道的路线……这些都是用冒险换来的情报,是对抗战争的武器。
他忽然想起在地球时,导师总说“历史是由无数细节堆砌而成的”。现在看来,战争与和平也是如此——一个岗哨的换班时间,一条暗道的出口位置,一次涨潮的时机,都可能影响最终的走向。而他能做的,就是把这些细节一点点收集起来,拼成一张能指引和平的地图。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在草纸
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李砚拿起炭笔,在布防图的空白处写下“和平联盟”四个字。字迹有些潦草,却透着股坚定。他知道,这张图还不完整,还有很多空白需要填补,但只要一步步来,总能把所有的信息都集齐。
到那时,或许就能用这张图,挡住炎国的刀箭,拦住凉国的野心,让青川河的水,永远平静地流淌下去。李砚轻轻抚平草纸的褶皱,仿佛已经看见,河两岸的百姓,正扛着锄头走向田野,再也不用躲在地窖里,听着马蹄声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