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的晨雾还没散,李砚已把赵瑾送来的素纸铺满了石桌。竹杆毛笔悬在纸上,笔尖的墨珠欲滴未滴,映着他眼底的光——昨夜读到《列国和谈录》里“洛水会盟”的细节,那些关于“资源共享”的记载像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卡在心头多日的结。
“先生,这墨得快点用,我母妃说内府的人要查库房了。”赵瑾蹲在石桌旁,手里攥着块刚从厨房顺来的麦饼,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昨天王大哥说,张诚又在王爷面前说您坏话,说您写的东西是‘亡国之论’。”
李砚没抬头,指尖在《商路图考》某页轻轻一点——那里记着陇北七国联合开矿后,铁器产量三年翻了五倍的记载。“亡国之论?”他轻笑一声,炭笔在纸上划出清晰的痕迹,“让百姓饿死、土地荒芜才是亡国之兆。真正的安稳,从来不是靠刀枪堆出来的。”
他提笔蘸墨,在素纸上写下八个字,笔锋遒劲,墨色沉凝:
“以文止戈,以智安邦。”
赵瑾凑过来看,手指点着“文”字:“先生,这‘文’是说要读书吗?可那些武将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文’不是摇头晃脑背书,是算计,是规矩,是让大家都能活下去的法子。”李砚拿起赵瑾画的“洛水会盟”小图,图上两个小人正合力抬着块写着“桥”字的木板,“你看这个,修桥不用杀人,却比打赢十场仗还管用——这就是‘文’的力量。”
他铺开新纸,笔尖在纸上疾走,墨色如流水般漫开:
“战者,逞一时之勇,耗十年之力。昔年青川关之战,我军虽破炎国三寨,却失粮田千亩,流民增至三万,此谓‘胜而实败’。和者,看似退让,实则蓄力——陇北七国罢战后,铜矿共享,铁器流通,三年间国库充盈,百姓安乐,此谓‘不战而胜’。”
写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地球的“贸易战”与“合作共赢”理论,那些复杂的经济模型在息壤化作最直白的现实:抢来的铜矿会用完,合作开矿却能生生不息;烧毁的农田长不出庄稼,互通有无却能让粮仓一直满着。
“那要是对方不想和呢?”赵瑾啃着馒头,眉头皱成个小疙瘩,“就像炎国,他们总觉得抢我们的才划算。”
李砚指着纸上刚写的“争端调解制度”几个字,墨还没干:“那就立规矩。比如找个双方都信得过的国家当中间人,谁先动手谁受罚;再比如把要争的东西分成三份,一份归自己,一份给对方,一份大家一起用——就像你们小孩分糖,总得有个不打架的法子。”
他想起《列国和谈录》里记载的“三老调解制”——由各国德高望重的老者组成调解团,遇有争端先由三老评判,不服再论兵戈。这种制度在百年前曾让西境五国安宁了三十年,直到某位新王觉得“太费事”才废止。
“还有这个。”李砚又写下“资源共享机制”,旁边画了个简单的示意图:燕国的皮毛、蜀国的茶叶、凉国的玉石在一张网里流动,每个节点都标着“换”字,“炎国缺粮,我们缺铁,拿粮食换铁器,两不相亏。他们要是还想抢,就告诉他们:抢一次,以后永远换不到好东西,连其他国家也不会跟他们做生意——这比打仗管用。”
赵瑾的眼睛亮起来,突然拍了下手:“先生是说,让其他国家都站在我们这边?就像上次我跟三哥抢风筝,母妃说‘谁再抢就给谁罚抄书’,我们就不敢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李砚被他逗笑,笔锋却愈发坚定,“但这得大家都信这套规矩才行。就像盖房子,光有柱子不行,还得有梁,有墙,有地基——《非战策》就是要搭这么个房子,让所有不想打仗的人有地方住。”
他把之前写的“战争危害”“民心重要性”等章节都翻出来,按逻辑重新编排:先讲“为什么不能打”,用青川关流民、息壤荒芜的例子摆事实;再讲“怎么才能不打”,把“调解制度”“共享机制”一条条说清楚;最后落笔在“不打了能得到什么”,用陇北七国、洛水会盟的旧事作证明。
写到正午,赵瑾从外面回来,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块肉干。“王大哥塞给我的,”少年压低声音,“他说看先生写得认真,让您补补力气。还说……营里好多士兵都在问,您写的东西啥时候能让他们也瞧瞧。”
李砚的心猛地一跳。他原本以为这些文字只能藏在石桌下的暗格里,却没想到连看守的士兵都在期待。他拿起刚写好的“核心观点”那页,墨香混着肉干的香气漫开来,竟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快好了。”他把纸页一张张叠起来,厚度已能攥出棱角,“等写完了,先给王大哥他们看。”
赵瑾帮着把纸页理齐,突然指着最后那句“和平非一日之功,却始于一人之心”,小声问:“先生,您说真能成吗?我总觉得那些将军不会听的。”
李砚望着院墙外的方向,晨雾已散,阳光透过槐树叶在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想起青川关那些自发开垦荒地的流民,想起偷偷递棉衣的王大哥,想起赵瑾画的那些握手小人、载货马车——这些才是《非战策》真正的根基。
“会成的。”他把叠好的书稿轻轻按在石桌上,声音不大却很肯定,“因为想好好活下去的人,总比想打仗的人多。我们要做的,只是给他们指条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