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笑声。黏腻的滑溜。像一条淬了剧毒的蛇，死命钻进秦无忌的耳朵眼，往更深、更冷的黑暗里钻。
“斩业？斩人？”
黑有常的声音在瓢泼大雨里拖行。
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刮过骨头的刺啦声。
“秦大神，选一个呗？”
------
她立着。
脚下是城市巨大而丑陋的伤疤——未完工的烂尾楼，赤裸的钢筋骨架刺向灰暗翻滚的天空。
纯黑的身影，如同深渊裂开的一道口子，贪婪地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
密集的雨点在她周身半尺外就被无形的力量撕扯、弹开、粉碎，形成一圈诡异蒸腾的白雾，宛如刻意营造的电影特效。
特效之外，暴雨倾盆，世界模糊。
白问天在她身后。
仅仅落后半步。
一身白，扎眼得如同墓碑上的新漆。
倾盆大雨砸落，他却连伞都没打。任由冰冷的雨水浸透衣衫，勾勒出精悍结实的轮廓。只有他手中死死捏着的那把黑伞，绷得死紧。
嘎吱…嘎吱…吱呀！
精钢打造的伞柄，在他铁箍般的五指碾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被随意搓捏拉扯的橡皮泥，扭曲变形。
压力。
无形的压力沉重得如同实质化的山峦，比这漫天砸落的暴雨更沉，更凶，更蛮横。它劈头盖脸地砸向下方十字路口的秦无忌。
------
秦无忌没看烂尾楼上的黑白无常。
他的眼珠子，死死黏在马路对面。
黏在那辆如同疯狗般逆向狂飙的电动车上！
猩红刺目的畜生标！扭曲丑陋的三颗星！悬浮在飞驰的电驴车主头顶，在迷蒙雨幕中剧烈晃荡，像颗跳动的邪恶心脏，晃得人眼晕、心慌！
更扎心的是电驴后座——
一个小孩！
小小的一团，裹在廉价发硬的塑料雨衣里。
小脑袋毫无意识地耷拉着，随着电驴每一次剧烈的颠簸，
一下，又一下，无助地磕碰着坚硬冰冷的外卖保温箱边缘。
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如同被雨水泡透的薄纸。
“艹！”
一声混杂着狂暴怒意和憋屈的低吼，从秦无忌喉头深处滚出。
指尖那股名为“天罚”的毁灭性能量正疯狂奔腾，灼热滚烫，几乎要破体而出！却被他死死压回！
判个锤子！判了前面那疯狗，孩子也得跟着粉身碎骨！
“无忌！”周汐颜的声音抖得不成调，纤细冰凉的手指死死抓住他肌肉贲张的胳膊，
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孩子！那后座！绑着个孩子！你看见没？！”
“看见了！”秦无忌的回应绷得如同用力拉直后即将崩断的钢丝，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金属挤压的锐响。
脑子在极限负荷下疯狂运转！硬拦？以这疯狗的速度撞过来，
自己或许没事，但那脆弱的孩子呢？系统的警示信息在他意识里炸开，冰冷无情：
【目标锁定：殷富贵，男，43岁。确认：肇事逃逸惯犯。畜生值：★★★。危险！危险！危险！】
轰隆——！
又一道惨白的巨型闪电，如同天神震怒挥下的利斧，悍然撕裂厚重的雨幕！
刺目的电光瞬间照亮。
照亮了电驴车主那张脸——因极致疯狂与病态亢奋而完全扭曲变形的脸！
油门被他拧到了极限尽头，车头正对着前方那闪烁不定的猩红信号灯，油门拧死，义无反顾地直冲而去！
距离十字路口，不到五十米！
“系统！方案！！”秦无忌在意识深处狂暴咆哮，理智的弦在崩断边缘，“怎么弄死这畜生，又不伤孩子一根毫毛？！说！！”
【紧急方案检索中……滋滋……目标处于高速移动状态……
附带高脆弱度生命个体……最优审判执行方案……检索失败！无可行方案！】
系统的回应如同冰水，当头浇下。
“操！！！”秦无忌感觉自己的肺管子都要被这股无处发泄的怒火彻底炸穿！憋屈！前所未有的憋屈！
“嘻嘻嘻嘻……”黑有常那如同指甲刮擦玻璃般的鬼笑声，又阴魂不散地飘了下来，每一个音节都浸透了阴阳怪气，
“急啦？哎呀呀，我们无所不能的秦大神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呐？
啧啧啧，好玩！这可比撞死闯红灯的废物好玩多了，对吧？”
她甚至歪了歪头，那张惨白的面具空洞地“望”着秦无忌的方向，漆黑的眼窝宛如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要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白问天握着伞柄的手，陡然又紧了一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嘎吱吱——！钢骨扭曲的声音尖锐得仿佛要刺破耳膜。
“疯婆子闭嘴！”周汐颜猛地抬头，杏眼圆睁，怒火如同实质般喷射出来，
朝着烂尾楼方向厉声嘶吼，“有本事你他妈下来！站那么高装什么13！！”
她的声音带着破音的撕裂感，气势却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冲云霄，竟丝毫不输那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秦无忌心头猛地一凛！瞳孔骤缩！
没时间了！一点都没有了！
那辆承载着疯狂和死亡的电驴，离混乱的路口最多只剩下三十米！
红绿灯在暴雨的冲刷下，模糊变形，像一只在雨幕中痛苦眨动的鬼眼。
突然！
嗡——！
秦无忌瞳孔深处，那对蕴含天地法则的“善恶眼”猛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银芒！银芒如液态水银般疯狂流转、奔涌！
视野瞬间穿透了狂暴的雨帘！
死死锁定！
锁定了那个正在夺命狂飙的疯狗——殷富贵！
不止是那个猩红刺目的畜生标！更多的东西，更细微、更本质的东西，在善恶眼的洞察下纤毫毕现！
一缕缕狂躁、失控、充满毁灭欲的灰黑色气流！
如同无数条活过来的毒蛇，正从殷富贵的天灵盖疯狂溢出！在他头顶混乱地扭动、缠绕、嘶嘶作响！
【紧急扫描补充！目标殷富贵！精神阈值突破临界点！
处于‘路怒症’终极狂暴状态！！极易受强烈感官刺激！失控风险极高！】
系统的提示音前所未有的急促尖锐！
路怒症？狂暴？受刺激？！
这几个冰冷的词汇如同火星，猛地溅落在秦无忌被怒火和焦灼填满的脑海！
“啪！”
一盏炽亮的灯泡，在他紧绷的神经深处骤然点亮！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甚至带着玉石俱焚意味的念头，如同出笼的猛兽，悍然蹦了出来！
“汐颜！”秦无忌猛地转头，语速快得如同加特林喷射的子弹，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气息，“信我吗？”
“废话！”周汐颜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清脆果断，如同金石交击！那双杏眼里燃烧着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火焰！
“手机！闪光灯！最大亮度！给我对准那疯狗的脸！照！死命照！晃瞎他狗眼！现在！立刻！马上！！！”
秦无忌几乎是咆哮出来的，手臂如同标枪般直指那辆在雨幕中疯狂轰鸣逼近的电驴！
周汐颜愣了一下。
仅仅千分之一秒！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闪耀的锐芒！
明白了！
“得令！”她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纤细的手臂闪电般探入口袋。防水手机壳被甩出的动作干脆利落！
解锁！
启动相机！
闪光灯模式——强制开启！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如疾风，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次！专业！绝对的战场本能！
纤纤玉臂高高举起！
冰冷的手机镜头，如同狙击枪的瞄准镜，稳稳地对准！
穿过层层叠叠的雨幕，死死锁定了雨帘那头——殷富贵那张因极致疯狂和毁灭亢奋而扭曲得像地狱恶鬼的脸！
距离——二十米！致命距离！
“三！”
秦无忌喉间滚出低沉的指令。瞳孔深处的善恶眼银芒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钉在殷富贵头顶那狂乱舞动的灰黑气流上。
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成败！生死！尽在此一举！
“二！”
周汐颜杏眼圆睁，目光锐利如鹰隼。高举手机的手臂稳如焊死的钢架，纹丝不动！冰冷的雨水顺着她尖俏的下巴不断流淌滴落。
食指指尖，稳稳悬在虚拟的拍照键上空，蓄势待发！如同一名等待最终射击命令的顶级狙击手！
“一！”
“……晃他妈的！！！”
秦无忌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与天空中同时炸开的恐怖霹雳完美重合！
咔嚓！！！
轰隆——！！！
刺眼！极致刺眼的炽白强光！！！
如同超新星在人间爆发！在狂暴的雨幕中心悍然炸裂！亮到了极致，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污浊与黑暗都彻底焚毁！
这毁灭性的光，精准无比！狠辣无情！
像一柄无形的光之重锤，狠狠砸在！怼在！轰在！殷富贵那张因疯狂而扭曲变形的脸上！！！
“啊啊啊啊——！！！卧槽！！！瞎了！！！”
一声混杂着剧痛、惊骇到完全变调的凄厉惨叫，瞬间撕裂了连绵的雨声！盖过了隆隆的雷鸣！
强光刺激！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刺入眼球！殷富贵眼前瞬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炽白！
剧痛让他双目本能地死死紧闭！狂暴混乱的脑子如同被万吨铁锤击中，“嗡”的一声巨响，彻底短路！一片绝对的空白！
操控车把的手！在剧痛和瞬间失能的空白驱使下，完全本能地、彻底失控地——朝着反方向狠狠一拧！！！
滋啦——！！！！！！！
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刮骨剜肉的刹车摩擦声，陡然撕裂雨幕！！！
高速逆行、如同炮弹般的电驴猛地一歪！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横扫！
前轮在湿透光滑如镜的路面上瞬间失去所有抓地力！疯狂打滑！甩尾！
整个车身如同喝醉了酒又踩到香蕉皮的陀螺，带着恐怖的惯性，朝着坚硬冰冷的路沿石方向，狠狠横甩了出去！！！
“孩子！！！”周汐颜的尖叫带着心胆俱裂的破音！
砰——！！！
沉闷却巨大的撞击声响彻雨幕！
电驴彻底侧翻！车身零件碎片混合着泥水四散飞溅！
殷富贵如同一个破败的、失去所有价值的麻袋，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飞出去！
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重重砸进绿化带浑浊的积水坑里！泥水轰然炸起！整个人瘫软下去，再无一丝动静。
那辆绿色的电驴滑出去老远，狠狠撞在路基石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车轮还在徒劳地空转着，发出垂死的呜咽。
后座！
那个蓝色的外卖保温箱！
瞬间成了灾难的中心！
巨大的离心力！如同无形的恶魔之手！缠绕的绳子和包裹的廉价塑料布瞬间绷紧到极限，
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然后——砰然断裂、崩飞！
那个裹在雨衣里的小小身影！失去了最后的束缚！
如同一片被狂风从枝头无情扯落的枯叶！
无助地、脆弱地、朝着下方冰冷坚硬、布满浑浊积水的柏油马路，坠落！
“——接住！！！”
秦无忌的瞳孔在刹那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全身的血液如同被点燃的汽油般轰然沸腾！
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力量！前所未有的力量从骨髓深处爆炸般涌出！
双腿肌肉贲张隆起，脚下的积水被恐怖的力量踏得轰然炸开巨大的水花！
人！
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黑色闪电！
朝着孩子坠落点！
狂飙突进！
速度！超越极限！
善恶眼的银芒在视网膜上拉成一条细不可查却锐利无匹的银线！
风声在耳边发出尖利的呼啸！雨点砸在脸上如同密集的冰弹！生疼！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孩子在空中无助翻滚的弱小身躯……那被廉价雨衣包裹着的脆弱……
下方冰冷坚硬、反射着浑浊水光的水泥地……如同巨兽的獠牙……
秦无忌极限伸长、肌肉紧绷到极致的臂膀……
咫尺！
天涯！
时间！凝固！
就在那小小的身体即将与坚硬冰冷的地面发生毁灭性碰撞的前一刹那！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带着人体血肉所能迸发出的最高滚烫温度，如同从地狱边缘奋力探出的神之铁钳——
精准地！
悍然地！
稳稳地！
捞住了！那被风雨撕扯得飘扬起来的、轻飘飘的雨衣一角！！！
哗啦——！！！
巨大的惯性裹挟着秦无忌向前踉跄猛冲！
他死死将孩子护在怀中，如同守护世间最珍贵的宝藏！单膝在巨大的冲势下，狠狠砸进浑浊冰冷的积水里！
泥水混合着雨水，如同炸弹般轰然溅起！形成一片短暂的水墙！
万幸！！！
隔着湿透冰冷的雨衣，他清晰地感受到怀里小小身体微弱的心跳和温度！孩子没事！
“呜……”怀里传来一声细若蚊蚋、虚弱到极致的呜咽。小脸苍白依旧，双眼紧闭，浑身湿透冰凉，瑟瑟发抖。
秦无忌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如同拉破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碎骨头跳出来！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紧绷如岩石的脸颊，却浇不灭那股劫后余生的灼热和后怕。
成了！
畜生翻了！被自己的疯狂反噬！
孩子！接住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瑟瑟发抖、如同受惊雏鸟的小小生命，眼中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柔和。
随即。
猛地抬头。
目光！瞬间切换！
如同两柄刚刚淬炼完毕、饱饮鲜血的无双利刃！
唰——！
穿透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狂暴雨幕！
如同实质的刀锋，狠狠刺向马路对面——
公交站台狭窄的遮雨棚下。
站着一个披着赭黄色破烂袈裟的身影。
一个假和尚！
油腻干枯的手指，正死死捏着一部廉价智能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半边脸孔，诡异莫名。
而最刺眼的——
是他那颗光头上方，翻滚着浓稠如同化不开污血的深灰色气流！那凝聚成形的猩红畜生标——赫然也是刺目的三星！
“妖僧！”
秦无忌缓缓站起身。
动作沉稳如山岳初升。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利落如刀削的下颌线不断淌下，滴落在浑浊的积水里。怀里的孩子被他用宽阔的胸膛和手臂严密地保护着。
他的嘴角。
缓缓地。
勾起了一抹冰冷彻骨、毫无温度的弧度。
如同地狱之门开启时泄露的寒风。
“该你了。”
------
（高高的烂尾楼上，黑有常惨白面具下，嘴角无声地、扭曲地咧开一道缝隙：“呵……有点意思。”
她身后半步，白问天指缝间，一滴浑浊的雨水，终于承受不住那扭曲伞柄上积蓄的压力，沿着狰狞的金属纹路，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