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破碎。
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物理现象。巨人握拳的刹那，林墨周围的空间如同玻璃般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裂缝中涌出纯粹的虚无——那不是黑暗，而是“不存在”这个概念本身。
他被困在了一个正在崩塌的空间泡泡里。
死亡的气息如此贴近，甚至能闻到那种冰冷、空洞的味道。林墨的身体在虚无的侵蚀下开始“淡化”，指尖变得半透明，然后是手掌、手臂……
但就在这时，灵魂深处的基石最后一次爆发出光芒。
不是七彩，不是银白，而是一种纯粹的金色——来自“未来之匙”祝福的力量。那些新生的可能性脉络疯狂震颤，在林墨的意识中展开无数未来的分支：
分支A：抵抗，失败，被虚无吞噬。
分支b：尝试空间跳跃，成功率0.3%，跳入未知维度。
分支c：主动分解意识，融入空间裂缝，有概率在另一侧重组。
分支d：……
无数分支闪烁、熄灭，最终只剩下一条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路径。那条路径指向一个林墨从未想过的方向——
不抵抗。
主动拥抱虚无。
不是自杀，而是……信任。
信任什么？他不知道。但可能性脉络传递的直觉异常清晰：这是唯一有“生机”的路径。
没有时间犹豫了。林墨闭上眼睛，放弃所有抵抗，任由虚无将自己吞噬。
外部，平台崩解的废墟中。
张猛从一堆金属碎片里爬出来，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他啐出一口血沫，抬头看向天空——那里，林墨被虚无吞噬的地方，空间正在缓慢“愈合”，如同伤口结痂。
“老大……”张猛的声音嘶哑。
“他还活着。”凯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位叛离者的情况更糟，金色光晕几乎完全熄灭，胸口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紫色的能量在伤口边缘蠕动着，试图侵蚀他的身体，“我和他之间还有契约连接，我能感觉到……他的意识还存在，只是被困在某个……夹层里。”
“夹层？”铁砧和扳机互相搀扶着走来。两人都浑身是伤，但还能行动。
“空间与虚无的夹层，规则彻底紊乱的区域。”凯恩艰难地解释，“典狱长——现在该叫那个怪物了——它的攻击撕裂了现实的结构。林墨被卷进去了，但还没有被彻底抹除。”
四人同时看向平台中央。
那里，典狱长化作的巨人正在“生长”。它吸收着周围散落的omEGA-001碎片，身体不断膨胀、变形。暗紫色的晶体外壳上开始浮现出七彩的纹路——那是摇篮本源的痕迹，正在与噬界之暗的碎片进行着痛苦的融合。
更可怕的是，巨人的意识似乎正在分裂。它的三对漆黑眼眶中，闪烁着不同的光芒：一对充满疯狂的毁灭欲望；一对流露出深沉的痛苦和迷茫；还有一对……竟然是纯粹的、孩童般的好奇？
“omEGA-001的残留意识在与典狱长争夺控制权。”凯恩分析道，“这不是完整的融合，而是两个不完整存在的强制拼合。它们随时可能……崩溃。”
“崩溃会怎样？”扳机问。
“不知道。可能是大爆炸，湮灭整个星区。也可能诞生出更扭曲的东西。”凯恩咬牙站起身，“但无论如何，我们不能在这里等死。林墨还活着，我们必须救他出来。”
“怎么救？”张猛看着自己骨折的左臂，又看看周围——守墓人卫队只剩两人还能站立，而且都伤势严重；疾影号和静默飞梭在刚才的冲击中全部损毁；通讯完全中断，与静默星区的联系也断了。
他们被困在这里，面对一个正在发疯的怪物，而唯一的希望被困在空间夹层里。
“规则。”凯恩说，“那个怪物由规则碎片构成，林墨被困在规则夹层中。如果我们能制造足够强的规则扰动，也许能打开一条裂缝。”
“用什么制造？”铁砧问，“我们的武器对规则层面影响有限。”
凯恩沉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伤口，那些暗紫色的侵蚀能量正在缓慢扩散。一个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形。
“我。”他说。
“什么？”张猛没听清。
“用我。”凯恩抬起头，金色眼睛里是决绝的光芒，“我是叛离者，我的身体和灵魂都经过‘园丁’技术的改造，能够承受高强度的规则负荷。如果我主动引发体内的规则崩溃，产生的扰动足够撕裂那个夹层。”
“那你会死！”扳机脱口而出。
“可能不会完全死。”凯恩苦笑道，“但大概率会变成某种……非生命形态。意识碎片散落在规则层面，永远无法重组。”
“这他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张猛吼道，“不行！老大不会同意！”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凯恩平静地说，“张猛，听我说。我们没时间了。那个怪物每分每秒都在变得更强大、更不稳定。一旦它彻底失控，整个摇篮之墓星区都会化为乌有。林墨会死，我们会死，静默星区也会被波及。而如果加速派利用这个机会……”
他看向远方——那些残存的加速派舰船正在撤离，但他们留下了某种东西：数十个巨大的、如同卵一般的结构，悬浮在星区边缘，正发出有规律的脉冲。
“他们在布置‘信标’。”凯恩的声音低沉，“一旦怪物崩溃，信标会记录崩溃产生的规则波动，传输给加速派总部。那样他们就能获得omEGA-001的完整‘数据’，下次可以制造更完美的容器。”
“所以我们必须在这里终结一切。”铁砧理解了，“既要救出指挥官，又要彻底摧毁那个怪物和所有信标。”
“对。”凯恩点头，“所以，我的计划分两步。第一步，我引发规则崩溃，打开夹层裂缝。你们趁机把林墨拉出来——记住，你们只有三秒钟，裂缝会快速闭合。”
“第二步呢？”张猛红着眼睛问。
“第二步……”凯恩看向那个正在痛苦挣扎的巨人，“需要林墨来完成。他是‘钥匙’，拥有摇篮本源和熵增调节器的权限。只有他能……净化那个怪物。”
“净化？怎么净化？”
“我不知道。”凯恩坦诚地说，“但这是唯一的可能性。现在，准备好了吗？”
张猛、铁砧、扳机互相看了一眼。三人的眼中都有泪水，但更多的是决绝。
“需要我们做什么？”张猛的声音沙哑。
“当我开始引发崩溃时，那个怪物一定会被吸引注意力。它会被规则波动吸引，就像飞蛾扑火。”凯恩说，“那时你们趁机绕到它后方，准备接应林墨。记住，只有三秒。”
他从腰间的装备袋里取出一个小型装置——那是叛离者用来储存紧急能源的“规则电池”。凯恩将电池按在自己胸口的伤口上，暗紫色的侵蚀能量瞬间变得狂暴。
“我会用这些侵蚀能量作为引信，点燃我体内的规则结构。”凯恩的声音开始变得不稳定，身体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裂纹，“开始倒计时：十、九、八……”
“凯恩。”张猛突然叫住他。
“嗯？”
“如果你遇到老大的意识碎片……告诉他，我们都在等他回来。”
凯恩笑了，那是张猛第一次看到这个活了四十多万年的叛离者露出如此……人性化的笑容。
“我会的。七、六、五……”
倒计时继续。凯恩身上的金色裂纹越来越亮，开始迸发出细小的闪电。周围的空气——如果这片破碎的虚空中还有空气的话——开始扭曲、震颤。
巨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它停下吸收碎片，三对眼睛同时转向凯恩。那对充满毁灭欲的眼睛亮起危险的光芒，巨大的手掌再次抬起。
“……四、三、二……”
“走！”张猛吼道，带着铁砧和扳机向侧面冲去。
“……一。”
凯恩引爆了自己。
没有声音，只有光。
纯粹的金色光芒从他体内迸发，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照亮了整个破碎的星区。光芒中，无数规则符文如蝴蝶般飞舞、破碎、重组。空间被这剧烈的规则扰动撕裂，无数裂缝如蛛网般蔓延。
其中一道裂缝，正好出现在林墨消失的位置。
裂缝深处，隐约可见一个人形的虚影，正在虚无中沉浮。
“就是现在！”张猛不顾骨折的左臂，冲向裂缝。铁砧和扳机紧随其后。
巨人被凯恩自爆产生的规则波动完全吸引。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双手同时抓向那团金色光芒，试图吞噬这纯粹的规则能量。
趁此机会，张猛三人抵达裂缝边缘。
“老大！”扳机对着裂缝深处喊道，“把手伸出来！”
裂缝中的虚影似乎听到了呼喊。他——林墨——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刚刚探出裂缝。
但裂缝正在快速闭合。虚无的力量如同胶水般粘稠，拖拽着他的身体。
“抓不住！”张猛急得眼睛通红。他的右臂够不到，左臂骨折无法用力。
铁砧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直接跳向裂缝，整个身体横在裂缝中间，用强化外骨骼卡住正在闭合的空间边缘。
“快！”铁砧咬着牙，外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我撑不了多久！”
扳机抓住林墨伸出的手，用尽全力往外拉。张猛用还能活动的右臂帮忙。
一寸，两寸……
林墨的身体被一点点从虚无中拖出。但他的状态很糟糕——身体半透明，皮肤下能看到流动的规则纹路，眼睛紧闭着，似乎失去了意识。
“老大，醒醒！”扳机拍打着林墨的脸。
没有反应。
裂缝越来越窄。铁砧的外骨骼开始变形，金属框架发出刺耳的尖啸。
“快……要撑不住了……”铁砧的嘴角渗出鲜血。
终于，林墨的身体完全被拖出裂缝。扳机和张猛抱着他向后翻滚，几乎同时，裂缝彻底闭合。
铁砧的外骨骼被空间力量硬生生剪断，他本人被弹飞出去，重重摔在废墟上，胸口护甲碎裂，不知生死。
“铁砧！”扳机想冲过去，但被张猛拦住。
“先看老大！”张猛吼道，“铁砧交给我！”
扳机含泪点头，跪在林墨身边检查他的状态。呼吸微弱，心跳几乎感觉不到，但身体正在缓慢“实化”，半透明的状态在好转。
另一边，张猛冲到铁砧身边。这位沉默的爆破专家还有呼吸，但胸口明显凹陷，显然肋骨断裂刺穿了内脏。张猛撕下自己的衣服，勉强做了个包扎，但知道这远远不够。
“坚持住，兄弟。”张猛的声音哽咽，“我们还要一起回去喝酒呢……”
天空中的金色光芒开始暗淡。凯恩的自爆接近尾声，规则扰动正在平息。
巨人吞噬了大部分规则能量，身体再次膨胀。但这一次，它的状态更加不稳定——暗紫色和七彩的光流在体内疯狂冲突，晶体外壳上出现大量裂痕。它痛苦地咆哮着，六只手臂胡乱挥舞，每一次挥动都会撕裂空间。
更糟糕的是，那些加速派留下的信标，此刻正发出越来越强的脉冲。它们记录下了巨人崩溃的每一个细节，数据正通过某种隐秘的通道向外传输。
“必须……阻止……”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张猛和扳机同时转头。
林墨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很不一样——左眼是正常的黑色，右眼却变成了纯粹的银色，瞳孔深处有七彩光芒流转。他的身体虽然恢复了实体，但皮肤表面能看到细密的规则纹路，像是某种烙印。
“老大！”扳机惊喜地喊道，“你没事吧？”
“暂时……没事。”林墨艰难地坐起身，看向天空中的巨人，又看向那些闪烁的信标，“凯恩呢？”
张猛沉默了。
林墨明白了。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个简单的动作都让他感到剧烈的疼痛，灵魂基石上的裂痕已经扩大到了危险的边缘。
但他没有时间休息。
“扶我起来。”林墨说。
扳机搀扶着他站起来。林墨看向那个痛苦挣扎的巨人，看向它胸口那颗七彩与暗紫混杂的“心脏”。
他知道了。
他知道该怎么做。
“钥匙的意义不在于开启某扇门……”林墨喃喃自语，想起了试炼中回声最后未说完的话，“而在于……连接。”
他抬起手，掌心对准巨人。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
而是……共鸣。
用“钥匙”的身份，用“摇篮本源”的印记，用熵增调节器的权限，最重要的是——用他刚刚在虚无夹层中领悟到的东西。
他在虚无中沉浮时，听到了omEGA-001的声音。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灵魂层面的交流。
那个悖论生命对他说话了。
『痛苦……』
『矛盾……』
『为什么要唤醒我……』
『为什么要让我存在……』
那是五十多万年的孤独，五十多万年的挣扎，五十多万年对自己存在意义的拷问。
林墨理解了。
omEGA-001从来不想成为武器，不想成为工具。它只想……被理解。
而现在，典狱长的意识正在与它争夺控制权。两个不完整的灵魂在同一个躯壳里厮杀，痛苦加倍。
“我会结束你们的痛苦。”林墨轻声说，掌心开始发光。
七彩的光芒涌出，不是攻击巨人，而是……包裹它。
光芒温柔地渗透进巨人的晶体外壳，抚过那些规则纹路，最终汇聚到胸口那颗混乱的心脏。
巨人停止了挣扎。它低下头，六只眼睛同时看向林墨。
那对充满毁灭欲的眼睛开始暗淡。
那对流露出痛苦的眼睛流下了暗紫色的泪水。
而那对孩童般好奇的眼睛……亮起了希望的光芒。
“睡吧。”林墨说，“这一次，没有人会打扰你们的长眠。”
七彩光芒达到顶峰。
巨人胸口的“心脏”开始缓慢、平稳地……停止搏动。
暗紫色与七彩的光流不再冲突，而是相互缠绕、融合，最终化作一团柔和的光晕。
巨人的身体开始崩解，但不是爆炸，而是如同沙雕般风化。晶体化为光尘，规则纹路消散在虚空中。
五十米高的怪物，在几秒钟内化作了漫天飞舞的光点。
那些光点在虚空中盘旋、舞蹈，最后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轮廓对着林墨微微鞠躬，然后……散开了。
彻底消散。
omEGA-001和典狱长，两个不完整的灵魂，终于获得了永恒的安息。
而与此同时，那些加速派的信标突然同时熄灭。传输中断了。
摇篮之墓星区恢复了平静——一片破碎的、死寂的平静。
林墨跪倒在地，喷出一口鲜血。右眼的银色光芒熄灭，恢复成正常的黑色。皮肤表面的规则纹路也迅速淡化、消失。
他做到了。
但也付出了代价。
灵魂基石的裂痕，现在如同蛛网般密布，几乎看不到完整的部分。
“老大！”扳机扶住他。
张猛抱着重伤的铁砧走过来，眼中含泪：“我们……赢了？”
“暂时。”林墨虚弱地说，“但加速派已经获得了部分数据。他们还会再来的。”
他看着这片废墟，看着昏迷的铁砧，看着凯恩消失的地方，看着远处重伤的守墓人卫队。
然后，他看向遥远的星空深处。
那里，是太阳系的方向。
“我们必须……回去了。”林墨说，“地球……有危险。”
话音刚落，他胸前的淡紫色晶体——墨菲斯给的信标——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帕拉斯的声音，以从未有过的惊恐，直接在他灵魂中炸响：
『林墨！地球深海的东西……苏醒了！』
『它正在上浮！』
『全世界……都能看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