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的紫禁城，褪去了夏末的燥热，多了几分肃穆。距离秋季祭祖大典只剩五日时，宫里上上下下就开始忙碌起来——太庙的祭器要逐一擦拭干净，宗亲百官的朝服规制要重新核对，后宫嫔妃的礼仪也要由礼部嬷嬷再训诫一遍。对纯妃而言，这次大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重要，因为这是永璋六岁以来，第一次以正式皇子身份参与祭祖，她一心想让儿子在皇上和宗室宗亲面前露脸，为日后的前程攒下好印象。
这日清晨，钟粹宫的裁缝师傅捧着一个朱漆衣箱，小心翼翼地走进内殿。纯妃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宫女为永璋梳理头发，见裁缝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去：“新朝服做好了？快打开让我瞧瞧。”
裁缝师傅掀开衣箱上的明黄色锦布，一件石青色的皇子朝服赫然映入眼帘——料子用的是最上等的杭绸，摸在手里细腻挺括，不会因久坐而起皱；衣身绣着精致的暗纹云卷，用银线勾勒轮廓，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既符合皇子朝服的规制，又不会过于张扬；领口和袖口处缝着细细的青绒边，摸起来柔软亲肤，怕磨到永璋娇嫩的脖颈和手腕；腰间搭配的玉带，是纯妃特意让人从内务府请领的，玉质温润，扣头雕着小小的麒麟纹样，寓意“祥瑞护佑”。
“娘娘您看，这朝服的尺寸刚合适，三阿哥穿上定精神。”裁缝师傅笑着帮永璋穿上朝服，又调整了一下玉带的松紧，“银线绣的云纹，在太庙的烛火下会更显庄重，保证三阿哥在宗亲面前不露半分怯态。”
永璋穿着新朝服，站在铜镜前转了一圈，小脸上满是骄傲，拉着纯妃的衣角问：“额娘，我穿这个去祭祖，皇阿玛会夸我吗？”
“定会夸你的。”纯妃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朝服的针脚，确认没有任何瑕疵，才对身边的大宫女吩咐，“把朝服仔细叠好，用熏香熏一熏，明日午后，你亲自送到启祥宫去‘借光’——嘉妃刚生了永珹，往后永珹也要用到皇子朝服，让她瞧瞧咱们永璋的朝服样式，也算是咱们姐妹间的心意。”
纯妃打得一手好算盘：借“参考样式”的由头，既能在金玉妍面前亮一亮永璋的新朝服，不动声色地展现自己对永璋的用心，又能让金玉妍知道，永璋在她心中的分量，往后不敢轻易打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启祥宫。澜翠从钟粹宫的旧相识口中得知纯妃要送朝服来“借光”，立刻禀报给金玉妍。此时金玉妍正靠在软榻上，看着宫女给永珹试穿小版的常服，闻言放下手中的小衣裳，眼底闪过一丝冷冽，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纯妃倒是会借机会张扬。祭祖大典是何等庄重的场合，皇子行礼需端庄得体，一步都不能出错，她一心想让永璋出风头，咱们偏不让她如愿。”
她抬眼看向澜翠，语气带着几分笃定的算计：“你去库房取一瓶上好的浓墨——就取上次皇上赏的那瓶徽墨，磨得稠一些，装在素色的瓷瓶里，别用太惹眼的容器。明日午后，等送朝服的宫女到了，你‘不小心’撞到她手里的衣箱，让衣箱打开，朝服掉在地上，你手中的墨瓶顺势倾斜，把墨汁蹭在朝服的衣襟上。记住，蹭得要自然些，别太规整，就像真的失手撞到一样，绝不能让人看出是故意的。”
澜翠立刻明白过来，连忙应下：“娘娘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这朝服是定制的，离大典只剩四日，就算纯妃想重新做一件，也来不及找这么好的杭绸和银线，只能让三阿哥穿旧朝服。旧朝服样式陈旧，料子也发皱，本就失了体面，到时候再出点差错，保管让纯妃的心思全落空。”
金玉妍点头，又叮嘱：“明日行事时，态度要诚恳，别露半点破绽。撞到人后立刻道歉，我会适时出来打圆场，说‘祭祖重在心意，衣裳新旧无妨’，让送衣宫女挑不出错处，只能乖乖把脏朝服带回去。”
次日午后，钟粹宫的大宫女提着朱漆衣箱，准时来到启祥宫。澜翠早已在殿外等候，见她过来，立刻笑着迎上去：“姐姐来了，快请进，我们娘娘正等着看三阿哥的新朝服呢！”
两人并肩往内殿走，刚走到殿门门槛处，澜翠像是被门槛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往前一倾，正好撞在大宫女提着衣箱的手上。只听“哐当”一声，衣箱的搭扣被撞开，箱盖弹起，那件石青色的新朝服顺着箱壁滑落在地。几乎是同时，澜翠手中握着的瓷瓶也顺势倾斜，浓稠的墨汁“哗啦”一下倒出来，正好蹭在朝服的前襟处，晕开一大片黑渍，把原本精致的银线云纹遮去了大半，看着格外扎眼。
“哎呀！真是对不住！”澜翠立刻蹲下身，故作慌张地去捡朝服，手忙脚乱地拍打着上面的墨渍，脸上满是愧疚，“都怪我走路太急，没注意脚下的门槛，竟把三阿哥的新朝服弄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明日就要用了！”
送衣的大宫女脸色瞬间煞白，也蹲下来查看朝服，见墨渍已经渗进杭绸料子，根本擦不掉，急得声音都发颤：“这……这可怎么向纯妃娘娘交代啊！这朝服用的是最上等的杭绸，墨渍渗进去就洗不掉了，重新做一件，时间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金玉妍从内殿走出来，看到地上的朝服，脸上立刻露出愧疚的神色，快步走上前：“这是怎么了？都怪我没管教好下人，让澜翠毛手毛脚的，还弄脏了三阿哥的新朝服。”
她拉过澜翠，故作严厉地训了两句：“还不赶紧给人道歉！若是能补救，就算咱们启祥宫赔一件新的，也不能误了三阿哥祭祖的事！”
澜翠立刻向大宫女鞠躬道歉，大宫女看着金玉妍诚恳的态度，就算心中有气，也不敢发作——毕竟金玉妍如今是皇上宠爱的嘉妃，还生了四阿哥永珹，她一个宫女，根本得罪不起。只能强挤出笑容：“嘉妃娘娘言重了，澜翠姐姐定不是故意的。只是这朝服明日就要用，重新做确实来不及，奴婢只能回去跟纯妃娘娘如实禀报了。”
“实在是对不住。”金玉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无奈，“若是不嫌弃，就让三阿哥穿之前的旧朝服吧。说到底，祭祖大典重在对列祖列宗的心意，衣裳新旧、料子好坏，倒也不是最要紧的，皇上和宗亲们也不会怪罪的。”
大宫女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小心翼翼地把脏朝服叠好，放进衣箱，提着箱子匆匆回了钟粹宫。纯妃见朝服被弄脏，气得浑身发抖，把桌上的茶杯都扫落在地，瓷杯摔得粉碎：“金玉妍！定是她故意的！借光？分明是想毁了永璋的好机会！”
可生气归生气，纯妃也知道事已至此，再追究也没用。她立刻让人找出永璋去年穿的旧朝服——料子是普通的绸缎，洗过几次后已经有些发皱，石青色也淡了几分，领口的绒边都磨得起了毛，与新朝服比起来，差了不止一个档次。永璋看着旧朝服，小脸上满是失落，拉着纯妃的手问：“额娘，我穿这个去，皇阿玛会不会觉得我不庄重？”
纯妃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蹲下身帮儿子整理旧朝服的衣领，语气带着几分安抚：“不会的，只要你行礼端庄，皇阿玛只会夸你懂事。别想衣裳的事，明日好好表现就好。”可她心里清楚，旧朝服本就失了体面，若是永璋再出半点差错，定会惹皇上不悦。
祭祖大典当日，天色未亮，宫里的人就已整装待发。太庙内更是庄严肃穆，青砖铺就的地面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两侧的烛台点燃了粗大的蜡烛，火光摇曳，映得供桌上的祭器泛着冷光。宗亲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依次站在左侧；后宫嫔妃穿着素雅的宫装，站在右侧；几位皇子则站在队列最前方，永琏站在最前，永璜紧随其后，永璋次之，穿着旧朝服的他，在一众穿着新朝服的小皇子中，显得格外扎眼，小身子不自觉地缩了缩，显得有些局促。
纯妃站在嫔妃队列里，目光紧紧盯着永璋，时不时用眼神示意他“挺胸抬头”“别紧张”，手心却攥出了汗。金玉妍就站在纯妃旁边，穿着一身淡紫色宫装，神色平静，偶尔看向永璋，眼底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真的只是在专注于祭祖礼仪。
随着礼部官员一声“祭祖大典开始”，悠扬的礼乐声响起，气氛愈发庄重。先是皇上上前献祭，弘历身着明黄色龙袍，手持玉圭，一步步走上祭台，动作标准而肃穆，每一个弯腰、每一次叩首，都透着对列祖列宗的敬重。随后是皇后献祭，再之后，便是各位皇子依次上前，向列祖列宗敬献礼器。
轮到永璋时，礼部太监捧着一个小巧的青铜鼎走到他面前——鼎身刻着简单的云纹，约莫巴掌大小，分量不算重，却象征着皇子对列祖列宗的孝心。永璋深吸一口气，双手接过青铜鼎，小胳膊微微用力，捧着鼎一步步往前挪。他刻意放慢脚步，眼睛盯着地面，生怕自己走不稳，完全没注意到身侧的动静。
就在永璋刚走到供桌前，准备将青铜鼎放在供桌上时，一个负责整理祭器的小太监，忽然像是被脚下的祭垫绊倒，身子猛地往永璋方向“撞”去。永璋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双手一松，手中的青铜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鼎身重重磕在青砖上，立刻磕出一个小缺口，鼎内盛放的五谷杂粮撒了一地。
瞬间，悠扬的礼乐声停了下来，全场一片寂静，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永璋身上。宗亲们互相递着眼色，脸上带着几分诧异；嫔妃们则低下头，不敢妄动，生怕引火烧身；弘历坐在主位上，原本平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紧皱起，眼神里满是怒意。
永璋吓得脸色惨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地上的青铜鼎和撒落的五谷，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纯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等皇上开口，立刻从嫔妃队列中快步走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青砖：“皇上恕罪！永璋年幼无知，一时失手才摔了礼器，并非有意失仪，还请皇上责罚臣妾，别责怪孩子！”
“祭祖大典，何等庄重！”弘历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在寂静的太庙中格外清晰，“这青铜鼎是供奉列祖列宗的礼器，你竟能失手摔了，失仪无状！纯妃，平日里你是怎么教他的？连最基本的礼仪和敬畏之心都没有！”
永璋被皇上的怒声吓得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纯妃身边，紧紧抱着她的胳膊，哭着说：“额娘，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太监撞了我……”
“住口！”纯妃连忙按住永璋的嘴，生怕他再说出“太监撞我”的话——没有任何证据，贸然指责太庙的太监，只会让皇上觉得永璋推卸责任，更添怒意。她只能不断磕头请罪，额头磕在青砖上，很快就红了一片：“是臣妾管教无方，没有教好永璋礼仪规矩，求皇上恕罪！一切罪责都由臣妾承担，罚臣妾禁足、罚臣妾抄写经书都可以，只求皇上别迁怒于永璋，他还小，不懂事。”
弘历看着永璋哭得可怜，又看在纯妃认错态度诚恳，且永璋确实年幼的份上，心中的怒意渐渐消了几分。他挥了挥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罢了，念你年幼，又是第一次参与祭祖，这次便饶了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你抄写《孝经》十遍，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明白祭祖大典的庄重，也明白作为皇子该有的敬畏之心。”
“谢皇上恩典！”纯妃连忙拉着永璋磕头谢恩，磕完头起身时，她的腿已经跪得发麻，几乎站不稳。她扶着永璋，缓缓退到嫔妃队列末尾，余光下意识地瞥向站在不远处的金玉妍——只见金玉妍依旧神色平静，正专注地看着祭台，仿佛刚才的闹剧与她无关，可纯妃却从她眼底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然，那淡然像一根刺，瞬间戳穿了她的伪装。
纯妃心中瞬间明白：朝服被弄脏，绝不是意外；永璋被太监撞到，也定是金玉妍提前安排好的！可她没有任何证据，既抓不到澜翠故意撞人的把柄，也找不到那个“失手”太监与启祥宫的关联，只能把这口怨气咽在肚子里。她扶着永璋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看向金玉妍的眼神里满是恨意，却只能强压下怒火——她知道，现在不是与金玉妍撕破脸的时候，只能先忍下来，日后再找机会反击。
此时，礼乐声再次响起，祭祖大典继续进行。可纯妃早已没了心思，目光紧紧锁着永璋，看着儿子穿着旧朝服，低着头站在角落，小肩膀微微耸动，心中又疼又怒。而金玉妍则依旧保持着端庄的姿态，随着众人一起行礼，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这一局，她赢了。既断了纯妃想让永璋露脸的心思，又让皇上对永璋留下了“失仪、性子不稳”的印象，为永珹日后的路，又扫去了一个小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