篾玉艄公那一声“路……算……是……走……通……了……”,如同定格的判词,沉甸甸地烙印在陈七童残存的心神之上,随即又被无边的剧痛与灵魂枯竭的冰冷所淹没。
乌篷小船无声地滑行在凝固的灰烬之海上。昏黄的青铜古灯光晕,是这片绝对死寂中唯一的色彩与温暖,撑开一方小小的净土。篾玉佝偻的背影如同亘古的礁石,每一次乌沉长篙的轻点,都在灰烬上漾开微澜,驱散着无形的恶意与窥伺。
陈七童瘫在冰冷的船板上,意识在清醒与沉沦的边缘反复拉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腰部核心如同被掏空,残留着熔炉死核寂灭与灰烬侵蚀的双重空虚与幻痛;心口那片魂灯破碎的虚空,每一次搏动(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搏动)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冰冷;背部残破的骨翼沉重地压在身下,每一次船身的轻微晃动,都让撕裂的翼膜边缘传来钻心的摩擦感;被灰烬侵蚀的右腿膝盖,麻木之下是深入骨髓的锈蚀虚弱。
时间,在这方寸孤舟上同样模糊。
不知滑行了多久,篾玉艄公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停了。
他缓缓转过身,宽大的斗笠下,昏黄的目光如同两盏即将燃尽的古灯,穿透了陈七童残破的躯壳,落在他腰间那枚覆盖着厚厚灰痕、沉寂如石的阴佩之上。
枯槁的手,握着那根顶端镶嵌着惨白骨头的乌沉长篙,极其缓慢地抬起。
这一次,篙尖没有点向灰烬,而是……指向了陈七童腰间的阴佩!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指引与“叩门”意味的法则波动,顺着篙尖无声地传递而来!
嗡——!
那沉寂的阴佩,在篙尖法则波动的刺激下,竟猛地……颤动了一下!
其表面覆盖的灰烬簌簌剥落,黯淡的玉佩本体上,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温润守护气息的幽光……骤然亮起!这幽光并非指向外界,而是瞬间……包裹了陈七童全身!
“持……玉……叩……门……”
“生……死……自……择……”
篾玉沙哑的声音,如同古老的咒语,再次在陈七童识海深处回荡。
就在阴佩幽光包裹全身的刹那!
陈七童感觉身下的乌篷小船……猛地……消失了!
支撑感消失!失重感瞬间袭来!
眼前不再是昏黄的灯光与灰白的死寂,而是……一片急速旋转、光怪陆离的……混沌!无数破碎的、扭曲的光影碎片在眼前飞掠——有爷爷陈三更佝偻着背在昏黄油灯下扎纸马的剪影;有瞎婆枯瘦手指捻着线香,青烟缭绕的模糊面容;有瘸叔扛着尸体在夜色中踽踽独行的背影;有阿阴坠入轮回井时最后回望的、带着解脱与眷恋的眼神;有死殿搏杀的惨烈血光;有灰烬巨人胸膛被贯穿时喷涌的绝望尘埃……最后,定格在篾玉艄公斗笠下那两点昏黄、洞悉一切的眸光!
“呃啊——!!!”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与肉体同时撕成碎片的巨大力量,从四面八方狠狠挤压而来!这力量并非物理的冲撞,而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法则在排斥、在摩擦、在强行贯通一条逆行之路!
陈七童感觉自己这具残破的躯壳,正在被这股恐怖的力量强行“重塑”!
腰部核心的撕裂感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刻刀在刮削那融合了凶器之力的本源!覆盖着暗玉肌理与符文的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骨骼在压缩、在变形!背部残破的骨翼……那撕裂的翼膜疯狂向内收缩,坚硬的翼骨如同活物般扭曲、塌陷,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硬生生缩回了脊椎两侧的肩胛骨深处!只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覆盖着暗银色新生骨痂的狰狞疤痕!
心口那片魂灯破碎的虚空,更是传来难以言喻的剧痛,仿佛有冰冷的钢针在强行缝合那灵魂的破洞,试图点燃一点微不可查的余烬!
最剧烈的变化,来自于他的“形态”!
他那具融合了凶器、重铸于幽冥、又经历了灰烬侵蚀的庞大骸骨之躯,在阴阳法则的排斥与阴佩守护之力的共同作用下,竟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金属,在剧烈的痛苦中……急速地……收缩!
暗银色的骨骼发出密集的“咔咔”声,仿佛在哀鸣中缩短、纤细!覆盖其上的暗玉肌理与寂灭、血光、冰寒的符文脉络,也随之黯淡、内敛、融入新生的人形轮廓!被灰烬侵蚀的右腿膝盖,那灰败的锈蚀感在法则冲刷下似乎被强行“封印”了表层,只留下一种深沉的麻木与隐痛。
仅仅几个呼吸间,那具曾撕裂狱卒长、贯穿灰烬巨人的凶骸消失了。
乌沉小船与灰烬之海也消失了。
砰!
一声闷响!
陈七童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带着些许湿滑苔藓触感的……石板地上!
刺骨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他,但这寒冷……带着人间夜晚的潮湿,而非忘川或灰烬的绝对死寂!
空气!
带着草木腐败、泥土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烟火气息的空气!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再是幽冥深处的熔岩双瞳,而是属于十一岁孩童的、黑白分明却布满了远超年龄的沧桑、疲惫与冰冷的眼眸!瞳孔深处,一点魂灯破碎后残留的、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暗红余烬艰难地跳动着,如同风中残烛。
眼前,不再是灰白死寂!
是……黑暗!但这是属于人间的、有着微弱星光透下的黑暗!
他躺在一处……似乎是废弃庙宇残垣断壁的角落。头顶是坍塌了大半的腐朽房梁,几颗寂寥的寒星在断壁残垣的缺口处闪烁。身下是冰冷湿滑、长满青苔的破碎石板。四周散落着朽烂的木雕、残破的瓦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瞬间汗毛倒竖的……阴冷腥气!
回来了?!
人间?!
陈七童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试图抬起手,一股钻心的剧痛和沉重的无力感瞬间从全身各处传来。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不再是覆盖暗玉肌理的骸骨,而是一具……属于十一岁孩童的、瘦骨嶙峋的躯体!
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布满了各种新旧交叠的伤痕:有在幽冥搏杀留下的暗沉疤痕,有灰烬侵蚀留下的浅淡灰印,更有刚才强行“重塑”时撕裂的、正缓缓渗出血珠的细小伤口!最显眼的是背部肩胛骨处,两道深紫色的、如同巨大蜈蚣般盘踞的狰狞疤痕,那是骨翼强行缩回留下的印记,此刻正传来阵阵灼痛。
身上只裹着一件早已破烂不堪、勉强蔽体的粗布短褂,沾满了泥土和青苔的污渍。腰间,那枚阴佩静静地贴着皮肤,触感冰凉,其上的幽光彻底内敛,只余下玉石本身的温润,但表面一道细微的裂痕清晰可见。
力量……十不存一!
腰部核心如同一个巨大的空洞,曾经融合的三种凶器之力沉寂如死水,只能勉强感应到一丝微弱如游丝的寂灭本源在深处蛰伏。心口那片虚空依旧冰冷破碎,魂灯彻底熄灭,只余下一点残存的“灯芯”在顽强地维系着意识不散,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灵魂深处的抽痛。右腿膝盖的麻木感挥之不去,仿佛灌了铅。
虚弱!前所未有的虚弱!
他甚至感觉自己连站起来都异常困难。
“咳咳……” 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得全身伤口剧痛,瘦小的身躯蜷缩在冰冷的石板上,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极其凄厉、仿佛女子在极远处绝望哭泣的呜咽声,混合着某种尖锐物体刮擦木头的“嘎吱”声,忽远忽近,穿透废弃庙宇的残垣断壁,清晰地传入陈七童的耳中!
这声音!带着一股直透骨髓的阴寒与怨毒!绝非人间活物所能发出!
陈七童那双属于孩童却冰冷如渊的眼眸猛地一凝!全身的虚弱感被这突如其来的阴气刺激得瞬间绷紧!他强行压下咳嗽,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呜咽声……刮擦声……似乎来自庙宇之外,正朝着某个方向快速移动!
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几乎被阴风呜咽掩盖的……属于活人的、带着极致恐惧的……抽泣声!
有东西在作祟!
救人!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疲惫与虚弱的屏障!爷爷佝偻的身影、瞎婆浑浊却温暖的眼、瘸叔沉默的脊梁、慧明点燃心灯时温和的佛号、阿阴坠入轮回前那声“哥”……无数画面在眼前闪过!
他这条命,是无数人用命换来的!岂能在此刻因虚弱而退缩?!
“呃!” 陈七童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他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双手撑住冰冷湿滑的石板,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撑起了瘦小的身躯!
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右膝的麻木感让他一个趔趄,险些再次摔倒。他死死抓住旁边一块凸起的断壁残石,稳住身形。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了他苍白的额头。
他喘息着,冰冷的眼眸扫过这片废弃庙宇的残骸。目光最终落在一根斜插在瓦砾堆中的、腐朽了大半却还算笔直的……木棍上。那是房梁的一部分。
他拖着沉重的右腿,踉跄地走过去,将那根比他手臂还粗些的木棍费力地拔了出来。入手沉重,木质腐朽,但勉强能用。
指尖传来的粗糙木质感,让他心中稍定。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空如也,爷爷留给他的那些吃饭家伙,早就在幽冥的连番恶战中遗失殆尽。
纸扎匠……没了纸扎工具,还能做什么?
一个近乎本能的念头闪过。他艰难地弯下腰,伸出苍白、沾满泥土和血污的手指,在冰冷潮湿、布满苔藓和尘埃的破碎石板地上……用力地……刻画起来!
指尖划过冰冷粗糙的石面,带起细微的摩擦声。没有朱砂,没有细毫,没有染色的纸张。只有他指尖渗出的、混合着泥土与灰烬气息的……暗红血珠!
他以血为墨!以地为纸!
勾勒的并非复杂的纸马或纸人,而是……一道极其简洁、却又蕴含着爷爷扎纸引魂最核心“封禁”与“镇邪”意韵的符文!
线条扭曲而古老,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本能!指尖的血珠渗入石板的缝隙,在黑暗中留下暗红的轨迹。每画一笔,都消耗着他残存不多的体力,指尖传来钻心的疼痛。
呜咽声和刮擦声越来越近!阴风打着旋儿从庙宇的破洞中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郁的血腥气!那活人的抽泣声已经变成了绝望的呜咽,近在咫尺!
符文最后一笔落下!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纯粹“封镇”意念的暗红光芒,从地上的血符之上一闪而逝!整个废弃庙宇角落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弥漫的阴冷气息被强行驱散了几分!
陈七童拄着木棍,猛地转身,背靠冰冷的断壁,面朝庙宇外声音传来的方向!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嘎吱——!!!”
刺耳到极点的刮擦声在庙宇残破的大门处响起!腐朽的木门板如同纸片般被一股巨力撕开!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带着尸臭与血腥的阴风猛地灌入!
一个扭曲的“东西”……堵在了门口!
那似乎曾是一个女子的轮廓,但此刻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四肢如同被强行拉长的枯枝,反向扭曲着撑在地上,支撑着一个肿胀发黑、五官糊成一团、不断滴落粘稠黑水的头颅!长长的、沾满污秽与血痂的头发如同海藻般拖曳在地。它的“身体”上,布满了无数张痛苦扭曲、无声尖啸的……人脸!那些人脸如同活物般在它肿胀的皮肤下蠕动、凸起!
最令人作呕的是它的“手”——那根本不是手,而是两截前端被磨得极其尖锐、沾满暗红碎肉的……森白腿骨!
刚才那刮擦声,正是这骨爪在门板上拖行留下的!
它空洞、流淌着黑水的“眼眶”死死地锁定了角落里那个瘦小的身影!一股冰冷、贪婪、带着无尽怨毒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陈七童!
“嗬……嗬……新鲜的血肉……童子……阳气……” 非人的嘶哑低语,从那糊成一团的口器中挤出。
“呜哇——!” 那被它另一只骨爪死死掐着脖子、如同破布娃娃般提在身前的小姐,此刻终于看清了角落里的陈七童,发出了一声更加绝望的尖利哭喊。那是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脸上满是泪痕和惊恐,华丽的锦缎衣裙被撕破,沾满了污泥和血污,小脸因为窒息而涨得青紫。
看到小姐濒死的惨状,陈七童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放开她。” 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孩童的稚嫩,却蕴含着一种历经幽冥磨砺的、不容置疑的冰冷。
那扭曲的祟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更加刺耳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尖笑:“嗬嗬嗬……小娃娃……自身难保……也敢……”
话音未落!
陈七童动了!
他瘦小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速度!并非依靠残存的力量,而是……借势!
只见他猛地将手中沉重的木棍狠狠插入脚下地面——那正是他刚刚用血刻画符文的位置!
木棍插入符文的瞬间!
嗡——!!!
那道刻画于石板上的暗红血符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并非攻击,而是瞬间将陈七童灌注其中的、源自腰核心那丝微弱寂灭本源的“封镇”之力,通过木棍这个简陋的“媒介”,猛地……激发、扩散开来!
一道无形的、带着沉重“镇封”意念的波纹,以木棍为中心,瞬间扩散至整个庙宇角落!
那扭曲祟物首当其冲!
它身上蠕动的人脸瞬间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叫!它扭曲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陷入了无形的泥沼!掐着小姐的骨爪动作瞬间迟滞!那浓郁的阴气与怨毒意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封镇”波纹强行压制、驱散!
就是现在!
陈七童在抛出木棍激发符文的瞬间,身体已如同离弦之箭(虽然虚弱,但这刻意的爆发已是极限)猛地扑出!目标并非那祟物,而是被它骨爪掐住、暂时失去控制的小姐!
他瘦小的身体狠狠撞在祟物那条支撑的、反向扭曲的枯枝手臂上!
咔嚓!
一声脆响!那枯枝手臂本就脆弱,在陈七童这凝聚了最后爆发力的一撞之下,竟硬生生折断!
“嗷——!!!”
祟物发出痛苦的尖啸,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掐着小姐的骨爪下意识地松开!
陈七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下坠的小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将她猛地向后一拽,同时自己瘦小的身体借着反作用力向后翻滚!
噗通!噗通!
两人狼狈地滚落在庙宇角落的瓦砾堆中。小姐呛咳着,大口呼吸,小脸依旧惨白,但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恐惧。
“快!躲到那根棍子后面去!” 陈七童嘶哑地低吼,将她往那插着木棍、红光尚未完全消散的角落推去。他能感觉到,那“封镇”之力正在飞速消退!
祟物已经重新稳住了身形!折断的手臂处涌出粘稠的黑血,它彻底被激怒了!糊成一团的头颅猛地转向角落,空洞的眼窝里黑水沸腾!
“死——!!!”
比之前更加狂暴的阴风卷起地上的碎石瓦砾,它挥舞着那对尖锐的腿骨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如同黑色的旋风,朝着角落里的两人狠狠扑来!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陈七童将小姐死死护在身后,背靠着冰冷的断壁。他能清晰地闻到祟物身上散发的尸臭与血腥!看着那急速放大的、闪烁着寒光的骨爪尖刺!
躲不开了!力量耗尽!符文失效!
千钧一发!
陈七童眼中厉芒爆闪!他猛地低头,一口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噗!
一股带着微弱魂力波动的舌尖精血喷出!他没有浪费分毫,染血的指尖闪电般点向自己腰间那枚沉寂的……阴佩!
“以血引玉……镇!”
一个无声的意念混合着精血,狠狠撞向阴佩!
嗡——!
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在沾染了蕴含魂灯残芯气息的童子舌尖精血的刹那,猛地……震颤起来!
一道远比地上血符更加凝练、更加纯粹、带着温润守护与古老“镇”字符文的幽光,骤然从玉佩中心爆发出来!瞬间化作一面半透明的、流转着玄奥纹路的幽光屏障,堪堪挡在了陈七童和那小姐身前!
嗤啦——!!!
刺耳的、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剧烈声响!
祟物那对尖锐的腿骨骨爪,狠狠刺在了幽光屏障之上!
幽光屏障剧烈波动,光芒瞬间黯淡了大半!骨爪尖端的黑气疯狂侵蚀着屏障!那祟物发出更加狂暴的尖啸,全身蠕动的人脸扭曲到极致,试图突破!
但……挡住了!
这源自篾玉所赠、阿阴所留的阴佩,其守护之力远超陈七童仓促画下的血符!
然而,陈七童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一晃,差点栽倒!催动这玉佩的守护之力,消耗的是他心口那点魂灯残芯最后的力量!如同在直接燃烧他的灵魂本源!
剧痛!空虚!眼前阵阵发黑!他能感觉到,这屏障……撑不了多久!
“快!想想你身上有没有带玉!或者……香灰!” 陈七童猛地转头,对着身后吓傻了的小姐嘶声吼道,声音带着濒死的沙哑,“快啊!!”
小姐被他狰狞而决绝的眼神吓得一哆嗦,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带着哭腔:“玉……玉……我有!娘亲给的……” 她颤抖着从脖子上扯下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小小的、温润洁白的平安扣玉佩!
“扔给我!” 陈七童吼道。
小姐几乎是哭着将玉佩抛了过来。
陈七童看也不看,左手一把抓住那枚小小的平安扣!入手温润,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生人的阳气。他染血的右手指尖,毫不犹豫地在那温润的玉面上……急速刻画起来!
同样是极其简洁的符文!但这一次,不再是“封镇”,而是爷爷纸扎引魂术中,用于“点睛”、“赋灵”、“引路”的……核心符文!以童子精血为引,以生人玉佩为基!
最后一笔落下!
嗡!
那枚小小的平安扣玉佩,瞬间爆发出柔和的白光!不再是守护,而是带着一种指引、安抚、驱散阴邪的纯净气息!
“去!”
陈七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平安扣玉佩,狠狠砸向那正疯狂攻击幽光屏障的扭曲祟物!
噗!
玉佩没有多少力道,轻轻砸在祟物那肿胀发黑、糊成一团的头颅上。
然而——
“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混合了无数痛苦人脸的尖啸猛然爆发!
那柔和的白光如同烈阳融雪,瞬间在祟物污秽的头颅上灼烧出一个滋滋作响的白点!它身上所有蠕动的人脸都发出了无声的惨嚎!那浓郁的阴气与怨念如同遇到了天敌,瞬间剧烈地翻腾、溃散!
就是现在!
陈七童眼中最后一点暗红余烬猛地燃烧!他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那根木棍!木棍顶端,还残留着他最初刻画血符时沾染的暗红血渍!
他瘦小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潜能,如同扑火的飞蛾,拖着麻木的右腿,狠狠冲向因玉佩白光灼烧而短暂僵直、阴气溃散的祟物!
目标——它胸口位置,那些蠕动人脸最密集、怨气最浓郁的核心!
“给我……散——!!!”
一声混合了童音与幽冥杀意的咆哮!
噗嗤——!!!
沾着童子血符残力的木棍,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祟物胸口那无数痛苦人脸汇聚的核心!
嗤啦啦啦——!!!
无法形容的湮灭之声!
木棍上残留的血符之力混合着陈七童最后催动的一丝寂灭本源,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在那怨念核心中轰然爆发!
“嗷嗷嗷嗷——!!!!!”
祟物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天动地的惨嚎!整个扭曲的身体疯狂地抽搐、膨胀!无数张人脸在它体表凸起、尖叫、然后如同泡沫般……纷纷炸裂!粘稠的黑血混合着腥臭的脓液如同喷泉般从它全身的孔洞中激射而出!
砰——!!!
一声闷响!
那扭曲的祟物再也无法维持形体,猛地炸裂开来!化作漫天腥臭的黑雨和飞溅的碎肉!浓郁到极点的阴气失去了核心,如同无头苍蝇般疯狂四散,随即被破庙外透入的、微弱的晨曦之光迅速驱散、湮灭!
噗通!
陈七童再也支撑不住,手中的木棍脱手掉落,瘦小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风箱,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心口那片虚空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魂灯残芯的光芒微弱到几乎熄灭,只剩下最后一点火星在顽强地跳动。全身的伤口都在火辣辣地疼,尤其是背部那两道疤痕和右腿膝盖的麻木感。
他赢了。用尽了所有手段,榨干了最后一丝力气,赌上了魂灯残芯的存续。
破庙内,死寂一片,只剩下那小姐压抑的、劫后余生的抽泣声,以及陈七童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
天边,第一缕微弱的晨曦,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透过庙宇残破的屋顶,吝啬地洒下几缕苍白的光线,落在了陈七童苍白染血的小脸上,也落在了他腰间那枚温润的阴佩之上。
就在这时!
嗡!
那枚沉寂的阴佩,在晨曦微光的照耀下,竟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幽光,从玉佩中心一闪而逝,瞬间没入陈七童的心口!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同源温养气息的暖流,如同久旱的甘霖,悄然滋润向他心口那即将熄灭的魂灯残芯!
陈七童猛地一怔!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腰间那枚温润的玉佩,又抬手,摸向自己依旧冰冷破碎的心口。
那暖流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它并非修复,更像是一种……维系?如同溺水者抓住的一根稻草,强行吊住了最后一口生机!
篾玉……阿阴……
他疲惫冰冷的眼眸深处,那点暗红的魂灯余烬,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稳定了一丝。
他缓缓抬起头,透过破庙的断壁残垣,望向天边那轮艰难升起的、苍白的朝阳。
人间……他回来了。
带着满身伤痕,一盏残灯,一枚玉佩,和一个刚刚开始的故事。
而在他身后,那蜷缩在角落里、满脸泪痕和惊惧的小姐,正用一双蓄满泪水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如同厉鬼又如同天神般救了她、此刻却瘫倒在地、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神秘而恐怖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