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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心墙的裂缝
（起）
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同一条滑溜的鱼，无声地汇入夜晚车流织就的霓虹河流。车窗隔绝了海城的喧嚣，却隔不开车内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晚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侧头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光影。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璀璨灯火，勾勒出这座城市的冰冷与繁华。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傅璟深揽住她腰肢时，那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度和温度。
“她是我的人。”
那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她心湖中掀起惊涛骇浪，余波至今未平。那一刻，被他护在羽翼之下，听着他以绝对强硬的姿态为她荡平所有污蔑与质疑，说没有丝毫动容是假的。那是一种久违的、被人珍视和保护的感觉，像寒冬里陡然触及的暖源，让人贪恋。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
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如此直接，如此霸道，用更高的权势彻底碾压了那些流言蜚语。这确实有效，立竿见影。可她付出的代价，是彻底坐实了“傅璟深附属品”的身份。从今往后，在文物修复中心，甚至在整个海城相关的圈子里，人们看到她，首先想到的不会再是她的专业能力，而是她“傅璟深女人”的标签。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傅璟深闭目靠在椅背上，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影中显得有些不真实，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时常过于锐利的眼眸。他看起来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在修复中心那个气场全开、一言定乾坤的男人不是他。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这般平静。
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休息室门外，从那道窄缝中窥见的——她独自一人时，那无声滑落脸颊的泪珠。
晶莹、滚烫，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猝不及防地烫了他一下。
他不懂这种情绪。在他的认知里，问题只有“解决”和“未解决”两种状态。他已经用最高效的方式为她解决了麻烦，为什么之前还会看到她那副……脆弱的样子？
而且，为什么看到她那副样子，他胸腔里会产生一种类似滞闷的感觉？仿佛运行顺畅的精密仪器突然卡入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不影响大局，却无法忽略。
这种脱离掌控的、无法用逻辑分析的情绪，让他感到陌生且……不适。
顾言澈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敏锐地察觉到后座两人之间那诡异的气氛。一个看似平静望向窗外，一个闭目养神若无其事，但空气里弥漫的那种无声的张力，骗不了人。他识趣地保持着沉默，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车子平稳地驶入傅宅那气势恢宏的大门，穿过精心修剪的园林，最终在主楼门前停下。
“傅总，林小姐，到了。”顾言澈低声提醒，率先下车，体贴地为林晚拉开车门。
“谢谢。”林晚轻声道谢，声音有些微哑。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去，准备下车。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是傅璟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眼神深邃难辨。这个动作是一个标准的、绅士的搀扶。
林晚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瞬。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维持彼此之间那道清晰的界限。但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带着薄薄的茧，稳稳地包裹住她的指尖，传递来一股坚实的力量。
只是短短一瞬，在她借力下车后，他便自然而然地松开了。
两人并肩走进空旷安静的大厅，佣人恭敬地接过外套便悄然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
（承）
水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无形隔阂。
林晚站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无论内心如何纠结，今天他确实帮了她，解了她的围。
她转过身，面向傅璟深，微微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却足够清晰：“傅先生，今天……谢谢你。”
傅璟深正准备解下领带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眸看她，她站在灯下，微微低着头，颈项弯出一个柔美的弧度，看上去温顺而乖巧。但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面对质疑时，虽然眼眶微红却依旧挺直的脊梁，以及刚才在车上，她望着窗外时那迷茫又带着一丝倔强的侧影。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涌上心头。
他讨厌这种无法精准解读她情绪的状态。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清晰界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于是，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回了那套他最熟悉、也最安全的逻辑体系来回应。他松开领带，任由它松松地挂在颈间，声音是一贯的平淡冷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不必。合约条款写得很清楚，在关系存续期间，我有义务维护你的名誉和人身安全，避免你因我的关系而受到不必要的困扰和损害。今天的事，属于我的责任范围。”
他的话，像一盆恰到好处的冷水，兜头淋下。
林晚搭在身前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陷入柔软的掌心。
果然……只是合约义务。
心底那刚刚因他维护而滋生的一点点暖意和涟漪，瞬间被这公式化的解释冻结、抚平。她甚至觉得自己刚才那一瞬间的动容和之后的纠结，都有些可笑。
她抬起头，唇边扯出一个同样公式化的、带着距离感的微笑：“我明白。傅先生恪守合约精神，令人敬佩。”
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不满，但傅璟深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微笑之下的疏离。那种滞闷的感觉又出现了，甚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些。
他皱了皱眉。他的解释难道不对吗？逻辑清晰，条款明确。为什么她的反应，反而让他觉得……更不对劲了？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结果。
按照他过往的商业谈判经验，在明确界定了责任和义务后，双方都应该感到清晰和放松。
可现在……
他看着林晚那副“我完全理解，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的表情，第一次觉得，这套无往不利的逻辑，似乎在这里失灵了。
（转）
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林晚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消化一下今天这过于跌宕起伏的情绪。
“如果没什么事，我先上楼了。”她轻声说完，转身欲走。
“等等。”
傅璟深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
林晚脚步顿住，疑惑地回头。
傅璟深看着她清澈却带着戒备的眼眸，那句“你还在因为之前的事不开心吗？”在喉咙里滚了滚，却怎么也问不出口。这太不像他会关心的问题了。
他沉默了几秒，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指向了另一个他观察到的事实：“你的手，很凉。”
在车上的短暂交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指尖的冰凉。这在恒温的车内和此刻的大厅里，显得不太正常。据他了解，这通常与情绪波动、血液循环有关。
林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掩饰道：“可能……是有点冷。”
傅璟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然后，他迈步走向客厅一侧的吧台。
他没有再追问那个关于“谢谢”和“合约”的话题，而是拿起一个古典水晶杯，打开了一个装着深琥珀色液体的玻璃瓶，倒了少量在杯底。接着，他出人意料地没有加冰，反而是打开了旁边的微波炉。
“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他将微微冒着热气的酒杯递到她面前，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喝掉。”他的语气还是那样言简意赅，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林晚看着那杯被加热过的、气味醇厚的液体，有些愕然。她认得那个牌子，是价值不菲的顶级干邑白兰地。
“我不太会喝酒……”她下意识地拒绝。而且，用微波炉加热这么好的酒……这操作要是被那些品酒行家看到，只怕要痛心疾首。
“这不是让你品鉴的。”傅璟深打断她，眉头微蹙，似乎不满她的迟疑，“酒精可以促进血液循环，驱寒。你的手需要回暖。”
他的理由依旧直接得近乎粗暴，带着典型的傅璟深式逻辑——发现问题，提供最有效的解决方案，不接受反驳。
林晚看着他执拗举着杯子的手，再看看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写满“你必须照做”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又有点……想笑。
她最终还是接过了那只温热的杯子。指尖传来的暖意，确实让她冰凉的双手舒服了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在他目光的注视下，低头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预想中烈酒的灼烧感并没有那么强烈，温热的口感奇异地柔化了酒精的刺激，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迅速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让她因为紧张和低落而有些僵硬的身体，真的放松了一丝。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小口。
傅璟深看着她像只试探的小动物般，小口啜饮着那杯酒，紧蹙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了些许。
“以后遇到类似情况，”他看着她，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放缓了一些，“可以直接告诉我。通过制造舆论压力进行攻击，是商场上最低级却也最常见的手段。应对的方式有很多种，未必需要每次都正面冲突，但前提是，我需要知情。”
他没有再提“合约义务”，而是换了一种更接近……合作伙伴之间的口吻。
林晚握着温暖的酒杯，抬起眼帘看他。氤氲的酒气让她白皙的脸颊泛起一层淡淡的绯红，眼眸也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格外清亮。
“告诉你，然后呢？”她轻声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像今天这样，由傅总用绝对的力量，直接碾压过去吗？”
傅璟深对上她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
（合）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墙壁上古董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而清晰。
林晚借着那点微醺的酒意，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傅先生，我知道你今天是在帮我，我很感激。你用你的方式，最快地平息了风波。但是……”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执拗的坚持：“但是，我不想仅仅是以‘被保护者’的身份，依靠你的名号和权势去解决问题。那样确实很痛快，可之后呢？我在他们眼中，永远只能是依附于你的藤蔓。我更希望……有一天，我能凭借我自己的能力，我的专业，让他们真正地闭嘴，赢得应有的尊重。”
她说完这番话，微微垂下头，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或许是不以为然的嗤笑，或许是冰冷的反驳。毕竟，在傅璟深这样的绝对强者看来，她这点坚持可能幼稚得可笑。
然而，预想中的嘲讽并没有到来。
傅璟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下，她微红着脸，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她不再是那个在休息室里无声落泪的脆弱女子，也不是那个在车上茫然望着窗外的迷途者。此刻的她，像一枚被尘埃暂时掩盖的珍珠，轻轻擦拭后，露出了内里温润却坚韧的光芒。
他想起调查报告中，她在养父家境并不优越的情况下，依然凭借优异的成绩获得奖学金，考入顶尖学府；想起她为了精进修复技艺，可以连续几个小时趴在工作台前，心无旁骛。
她和他身边那些汲汲营营、一心只想攀附的人，似乎……真的不一样。
他第一次没有用“效率至上”的逻辑去评判她的话，而是试图去理解她话语背后的那份……称之为“尊严”或者“理想”的东西。
这种理解，对他而言是陌生的，却并不让他排斥。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晚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转身上楼时，他才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但确实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和公式化。
“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承诺，没有评价，却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入彼此心湖。
他知道什么了？知道了她的想法？还是知道了以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林晚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傅璟深却没有再解释的意思，他移开目光，语气恢复了平常：“不早了，去休息吧。”
林晚点了点头，将杯中剩余的一点酒液饮尽，温暖的感觉充盈着身体。她没有再说谢谢，只是轻声说了句：“晚安，傅先生。”
“晚安。”
看着她转身上楼的背影，纤细却挺直，傅璟深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才低头，看向自己刚才递出酒杯的那只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接过酒杯时，那微凉的、细腻的触感。
这种细微的、持续存在的感官记忆，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
他微微蹙眉，一种脱离掌控的预感，如同暗流般在心底悄然涌动。
今晚的一切，从她的眼泪，到他的维护，再到刚才那番关于“尊重”的对话，以及此刻指尖这挥之不去的微妙感觉……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开始偏离他最初设定的，那个冰冷而精确的轨道。
而这偏离的方向，充满了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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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