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无声的让步
清晨的光线,透过没有窗帘的玻璃门,斜斜地照进画室,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林晚推开画室的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陈年宣纸、矿物颜料和植物胶剂的沉静气息扑面而来。
这间画室是她在这座巨大牢笼里,唯一能勉强喘息的地方。尽管她知道,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也许仍藏着窥探的“眼睛”。自从那场湖畔交锋后,她与傅璟深的关系降到了冰点。除了必要的碰面,她几乎将自己完全封闭在这里,用工作麻痹自己,也用沉默筑起一道防御的高墙。
她像往常一样,走到巨大的实木工作台前,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目光习惯性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扫过天花板的角落,那个她曾听到过细微机械声的通风口。
承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那里空荡荡的。原本与周围墙体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几乎难以分辨的微型半球体结构,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极其细微的、曾经安装过基座的圆形印记。
林晚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或者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她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借着调整灯光的角度,用眼角的余光仔细审视着画室的其他几个隐蔽角落——书架顶端装饰物的缝隙、壁灯灯罩的内侧、甚至是对着工作台方向的一个消防喷淋头……
没有了。
所有她凭借直觉和过往训练怀疑过的、可能隐藏着监控设备的地方,此刻都变得“干净”了。那种无时无刻不被注视的、令人脊背发凉的压迫感,仿佛随着清晨的空气一同流走了。
为什么?
是傅璟深终于觉得她这个“样本”失去了观测价值?还是……他听到了她昨天在湖畔,那番夹杂着愤怒与绝望的控诉?
“你把我当什么?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吗?”
难道……他真的听进去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林晚强行按了下去。不,不可能。那个男人是精密运行的机器,他的世界里只有逻辑和效率,怎么可能会因为她的情绪而改变既定的“研究计划”?
转
怀着满腹的疑虑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期待,林晚开始了工作。她今天要处理一幅宋代绢本画作的清洗,工序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
或许是因为少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也或许是因为心境的不同,她今天上手格外顺畅。心神沉浸在那古老的绢丝和墨色之中,时间悄然流逝。
中午时分,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是梅姨。她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走了进来,上面除了照例的午餐,还多了一碟小巧玲珑、造型别致的桂花定胜糕,旁边放着一张对折的白色便签纸。
“林小姐,请用午餐。”梅姨的声音依旧刻板,但眼神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的审视。
“谢谢。”林晚的注意力却被那张便签吸引了。在傅宅,任何通讯都是通过内部系统或者手机,这种手写的便签,极为罕见。
梅姨放下托盘,没有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林晚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托盘前。她先拿起那张便签,指尖触碰到纸张,有一种微妙的预感。
她打开。
便签上没有任何称呼,也没有落款。只有两个用黑色钢笔写就的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正是傅璟深的笔迹——
如你所愿。
四个字,像四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林晚的心湖。
她猛地抬头,再次环顾这间画室。所以,撤掉监控,不是她的错觉,也不是他放弃了“研究”,而是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并且,用他的方式,做出了回应?
用这种近乎施舍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满足了她的“愿望”。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涌。有摆脱监视的轻松,有愿望达成的片刻欣喜,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更深层次掌控的无力感。他连“让步”,都带着如此强烈的、属于傅璟深的烙印——冷静,克制,不带任何情感色彩,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个程序bug。
合
林晚拿起一块定胜糕,放入口中。清甜的桂花香和糯米的软糯在舌尖化开,是她喜欢的口味。他连这个都知道。
可这甜味,此刻尝起来,却带着一丝苦涩。
他撤掉了有形的监控,那无形的呢?在这座他一手打造的堡垒里,她真的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吗?这份“如你所愿”的背后,是否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更难以挣脱的束缚?
她看着那张写着冷硬字迹的便签,又看了看面前精致的点心。
傅璟深在用他的逻辑,笨拙地、甚至是错误地,尝试着“修复”他们之间破碎的关系。他以为撤掉监控和送上合口味的点心,就是解决问题的“最优解”。
他不知道,有些裂痕,不是这种冰冷的“程序修正”能够弥补的。
林晚将那张便签慢慢攥紧在手心,纸张发出轻微的褶皱声。
她意识到,傅璟深开始“改变”了。尽管这改变是基于他扭曲的逻辑,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而这个开始尝试走出绝对理性堡垒的男人,对于已经心生隔阂的她而言,究竟是变得更危险,还是……有了一丝不同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