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一个老人站在染红了断魂崖顶的乱石。
风沙掠过耳畔,他忽然抬头望了望天色,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转过身看去。
一个人正从目光尽头慢慢地走了过来。
远处的天际掠过一只孤鸟,啼声划破长空。
万径有人踪,千山鸟还飞。
周万里道:“你好。”
老人抬眼,浑浊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周万里笑意淡然:“我猜的。”
“没有人会知道我在这。”老人道
周万里只笑:“世界岂有绝对的事?”
“我已经消失二十载了,早该是被遗忘的人。”老人垂眸,望着脚下染红的乱石,仿佛在说给风听。
周万里道:“消失了,就可以逃避?”
“只要一直消失,就可以一直逃避。”老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可是你出现了。”周万里的目光钉在他身上,不闪不避。
老人愣了愣,随即苦笑:“也许是我不想逃避了。”
“可你又消失了。”周万里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
老人突然语塞,良久才艰涩道:“是我又想逃避了。”
“所以我来了。”周万里道。
“你想怎么样?”老人的脊背微微绷紧。
“杀你。”周万里吐出两个字,干脆得像斩断枯枝。
老人猛地抬眼:“你要杀我?”
“不行吗?”
“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为了给武林一个交代。”周万里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老人满脸疑惑正要开口,却被周万里打断:“我知道你是谁。二十年前秦岭云台,尸山血海,活下来的只有六人,其中两人神秘失踪——你,便是赵擎。”
老人浑身一震,怔怔望着他,眼底的惊涛骇浪几乎要溢出来。
他没想到,这尘封二十年的秘密,竟被眼前人一语戳破。“是我,就该杀我?”
“你为了武林盟主之位,谎称长生道人羽化后留下自传武学,将毕生所学藏于秦岭云台。”
周万里的声音像剥洋葱,一层层揭开血淋淋的过往,“河东枪王遭亲信下毒,陇右箭神被冷箭穿喉,神剑手卫凛横剑自刎,血溅当场——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内!”
“这些人死了,武林盟主之位便唾手可得。可你千算万算,没算到人性的贪婪,没算到江湖的意气。”
他顿了顿,声音里裹着寒意,“秦岭一役,各方势力折损惨重,武林高手与门派支柱十去其八,整个武林联盟只剩个空壳。你见盟主之位已无意义,便悄悄藏了起来。”
“可笑的是,江湖人还念着你的‘悲天悯人’,以为你是因同道殒命而自责退隐。”
老人听完,脸上竟无半分辩解,只缓缓道:“这确实是个杀我的理由。”他目光扫过周万里空空的双手,挑眉道,“你的武器呢?”
“我不需要武器。”周万里道。
他试过用剑,却始终隔着一层雾,脑海里萧然的记忆再清晰,也难及那份境界,许多招式皆如镜花水月。
唯有一招,与他气息相融,契合无间。
老人冷笑道:“以剑闻名的剑客却弃了剑,真是个怪人。”
“一个人逃了二十年,仍不知悔改,难道不更怪?”周万里的笑意敛去,眼底只剩冰封的冷。
万籁俱寂。
风停了,沙止了,连崖底的回响都仿佛被掐断。
周万里不笑了,老人也不笑了,空气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时间被拉成一根绷紧的弦,一端系着二十年的逃亡,一端系着迟来的清算。
“喝!”老人喉间爆出一声低喝,佝偻的身形骤然舒展,竟如猎豹般迅猛扑出。
枯瘦的手掌成爪,带着陈年戾气直取周万里心口——正是当年令武林闻风丧胆的“锁心爪”,传闻能瞬息碎人脏腑。
爪风撕裂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要将周遭的一切都绞碎。
周万里却闭上眼,静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松了松肩,周身紧绷的气劲悄然敛去,掌心翻转向外,一股温润绵密的气劲如春水漫开,看似柔和,却精准无比地撞在老人“锁心爪”的死角。
“砰!”两掌相交的刹那,老人只觉爪上戾气被一股无形之力卸去大半,随即一股沛然后劲顺着手臂涌来,震得他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
他惊骇欲绝——这掌法看似平淡,内里竟藏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周万里掌势陡变,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顺着老人手臂的缝隙滑出,稳稳印在他胸口。这一掌看似轻飘飘,落在实处却如惊雷炸响。
老人的头冠应声振飞,身后那片碎石仿佛被无形利刃剖开,正中央硬生生空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空白。
“噗——”老人喷出一口碧血,身形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崖边的乱石上。
“扶人掌第五式——匡扶正义。”周万里的声音在崖顶回荡。
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短促的闷响,头一歪,再无气息。那双曾盛满惊惧与不甘的眼睛,此刻望着灰蒙蒙的天,渐渐失去了神采。
周万里立在原地,风卷着淡淡的血腥味掠过,掀起他衣摆的一角。
崖顶的风沙依旧,只是那道佝偻的身影,已永远停在了这片染红的乱石间。远处的孤鸟又啼了一声,清越的啼声划破长空,似在为这迟来的了断,添了几分空寂。
走到崖边,望着最后一线天光。
下一刻,周万里猛地睁开眼。
他愣了许久,指尖还残留着某种莫名的触感——像是掌风扫过崖顶风沙的凛冽,又像是……某种温热的、带着呼吸的柔软。
而萧然,那个在梦里纵马江湖、为了一句承诺不惜踏遍千山的身影,不见了。
江湖如梦。
可这梦也确实真实的。
他甚至能清晰地记得记得陆小凤两撇胡子翘起的弧度,记得西门吹雪剑上的寒意,记得断魂崖顶那口带着铁锈味的风……那些快意恩仇。
那些肝胆相照,那些骤然的心动与迟来的了断,仿佛不是虚幻的推演,而是切切实实走过的一段人生。
周万里抬手按了按眉心,掌下的皮肤还带着些微的麻意。
可若真是梦,为何胸腔里还回荡着那份为友赴险的灼热,为何闭上眼,还能看见那抹红披风在月色里翻飞,听见剑穗划过空气的轻响?
他缓缓站起身,这才发现了王超,路由,陈明明就在他的身边,他们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