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祖几人自然不知隔壁邻居的“水深火热”。
京城冬日干冷,寒风刺骨,他们几乎是隔一日便围炉煮一次火锅,既是解馋,也是驱寒。
从长乐郡带来的底料存货眼见着就要告罄,几人一合计,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日,他们让邓峰派人采购来了大量的牛油、各色香料、辣椒、花椒、豆瓣酱等原料,就在小院的偏房里支起大锅,亲自熬制火锅底料。
浓郁的香气伴随着牛油融化、香料爆炒的滋滋声,再次霸道地弥漫开来,比往日成品下锅时更添了几分原始而热烈的冲击力。
隔壁书房内,正对着满桌案卷的刘祭酒,鼻子猛地抽动了几下,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纸上。
“又来了!又来了!”
他再也坐不住了,像只焦躁的老猫一般在房里转圈,“这次的味道……似乎更烈,更醇厚!这群小子,到底在弄什么神仙吃食?”
那勾魂摄魄的香味无孔不入,让他面前的清茶都变得寡淡无味。
挣扎了半晌,身为美食家的终极渴望终于战胜了那点矜持。
刘祭酒一咬牙,从柜子里取出一包自家厨娘做的、平日还算得意的桂花定胜糕。
整理了一下衣冠,摆出一副严肃端正的表情,迈步出了门。
“砰砰砰!”陈府的大门被敲响。
门房开门,见是隔壁那位颇有威望的刘祭酒,不敢怠慢,连忙客气地将人请进前厅奉茶,同时飞快地去禀报陈耀祖等人。
陈耀祖、王富贵、姚宗胜三人正在偏房盯着火候,听闻国子监祭酒亲自登门,都是大吃一惊。
“祭酒大人?他怎么会来?”王富贵有些慌。
府里的老仆低声提醒:“公子们,这位刘祭酒就住在隔壁,想必是闻香而来……而且,他正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
三人更是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知是福是祸。连忙净手整理衣冠,匆匆来到前厅。
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常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端坐品茶,神色看似平静。
但那微微抽动的鼻翼和不时瞟向偏房方向的眼神,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见他们出来,刘祭酒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
陈耀祖三人连忙上前,恭敬行礼:“晚生陈耀祖\/王富贵\/姚宗胜,见过刘祭酒。不知祭酒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看到旁边桌上那包点心,他们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搬来多日,竟未主动拜访邻居,实在是失礼之极。
刘祭酒摆摆手,努力维持着师长的威严:“老夫就住在隔壁,听闻有新邻,特来走动走动。些许点心,不成敬意。”
他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偏房方向,“几位小友,方才是在……?”
陈耀祖心思敏捷,立刻接话道:“回祭酒大人,晚生几人正在尝试熬制家乡的一种吃食,名为‘火锅’,味道或许浓烈了些,若是惊扰了大人清静,还请海涵。”
他顿了顿,顺势邀请,“此刻正值午时,大人若是不弃,不妨留下尝尝这粗鄙之物?也正好让晚生等略尽地主之谊,赔个失礼之罪。”
刘祭酒心中暗喜,面上却还要推辞一番:“这……怎好打扰你们年轻人……”
王富贵机灵,连忙道:“不打扰不打扰!祭酒大人肯赏光,是我们的荣幸!”
姚宗胜也道:“大人请上座,这火锅吃法颇为有趣,正好请大人指点。”
刘祭酒这才“勉为其难”地点头:“既然如此,那老夫便叨扰了。”
移步花厅,铜锅已然重新端上,炭火正旺,红汤翻滚。
刘祭酒看着那满桌的生鲜食材和中间沸腾的锅子,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期待。
陈耀祖亲自示范,将薄如蝉翼的羊肉片在滚汤中涮了几下,待变色后捞出,在油碟中一蘸,然后放入刘祭酒面前的碟中:“大人请尝。”
刘祭酒学着他的样子,将肉片送入口中。
瞬间,麻辣鲜香多层次的味道在口中爆开,羊肉的嫩滑与底料的醇厚完美结合,咀嚼间。
一股暖流直通四肢百骸,在这冬日里带来无比的舒坦与满足。
“妙!妙极!”刘祭酒眼睛一亮,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自己动手涮了起来,动作竟比陈耀祖他们还要熟练几分,显然深谙美食之道。
他一边吃,一边啧啧称奇:“此物只应天上有!麻辣醇厚,回味无穷,更能驱寒暖身,实在是冬日佳品!”
几杯温酒下肚,气氛活络了许多。刘祭酒也开始询问起几人的来历:
“观几位小友谈吐不凡,不知来自何方?如今在何处进学?”
陈耀祖恭敬答道:“回大人,晚生几人来自长乐郡,此前在鸿儒书院读书。此番进京,是蒙六皇子殿下恩典,得了几个名额,不日便将入国子监报道。”
“哦?”刘祭酒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他们。
“你们就是通过六皇子那几名额进来的学生?”
他心中恍然,原来是那位近来风头正劲,却行事有些“特立独行”的六皇子举荐的人。
“正是。”三人齐声应道。
刘祭酒捋了捋胡须,既然是未来要入自己麾下的学生,那学问底子如何,可得摸摸清楚。
他放下筷子,神色恢复了三分严肃,开始随口考教起来。
先是问了王富贵《论语》中一段关于“礼”的释义,又问了姚宗胜对前朝一项水利政策的看法。
最后将目光投向看起来最为沉稳的陈耀祖,问了一个关于《春秋》微言大义的辨析题。
他本以为这几个靠关系进来的小子,学问恐怕稀松平常。
谁知王富贵虽然言辞直白,但理解到位;姚宗胜思路清晰,颇有见地;
而陈耀祖的回答更是引经据典,条分缕析,不仅准确,更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其扎实的功底和敏捷的思维,让刘祭酒心中暗暗吃惊。
“嗯……尚可,尚可。”刘祭酒面上不露声色,微微颔首,心里却已是十分满意。
看来六皇子举荐的这几人,并非纨绔之辈,倒是可造之材。
尤其是那陈耀祖,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如此一来,他吃起这火锅来,就更觉心安理得了。
一顿火锅吃得刘祭酒心满意足,额角微微见汗,通体舒泰。
他放下筷子,看着那锅依旧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红汤,心中念头转动。
他轻咳一声,对陈耀祖道:“耀祖啊,你们这火锅,确实别具一格,滋味甚佳。不知……”
陈耀祖何等聪明,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笑道:
“大人若是喜欢,晚生这里正好新熬制了一批底料,已用油纸包好,便于保存。
大人若不嫌弃,晚生这就让人取一些来,大人带回府中,想用时,只需取一包加水煮沸便可。”
刘祭酒心中大喜,面上却还端着:“这……这怎么好意思……”
王富贵已经机灵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抱了十几包沉甸甸、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火锅底料进来,一股脑儿塞给刘祭酒带来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