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荒废已久,断壁残垣在浓重的夜雾中如同蛰伏的巨兽骨架。
夜枭的啼叫偶尔划破死寂,更添几分阴森。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香烛味、灰尘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凌薇按照记忆中的地图,悄无声息地绕到庙后,找到了那间早已破败不堪的偏殿。
殿门歪斜,蛛网密布,牌匾掉落在地,摔成了几瓣。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
殿内更是昏暗,只有惨淡的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漏下,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正中一尊泥塑的城隍像已然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稻草和木架,神像的面容在阴影中扭曲模糊,仿佛带着诡异的讥笑。
殿内空无一人。
但凌薇敏锐地感觉到,暗处有不止一道目光锁定了自己。
她没有惊慌,目光快速扫视,很快落在了神像前供桌上一个积满香灰的破旧香炉上。
香炉一侧,果然印着一个暗红色的、仿佛刚刚摁上去不久的血手印!触目惊心!
就是这里。
凌薇走到供桌前,停下脚步,静静等待。
她的心跳平稳,呼吸悠长,仿佛只是来此凭吊古迹的过客。
时间一点点过去,子时三刻将至。
殿内的阴影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流动、汇聚。
最先出现的,是四个如同鬼魅般的黑衣人。
他们从殿角的阴影、从房梁之上无声落下,占据四方,将凌薇隐隐围在中间。
他们脸上覆盖着与鬼市那名白面具随从相似的惨白面具,只是花纹略有不同,眼神空洞冷漠,身上散发着浓郁的、经年累月的血腥和死气。
这是最专业的杀手和护卫。
压力陡然倍增。
凌薇仿佛毫无所觉,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前方。
终于,在子时三刻钟声仿佛在虚无中敲响的刹那,一道身影缓缓从城隍神像后的阴影里踱步而出。
依旧是那身简单的深色常服,依旧是那张冷峻白皙的面容。
监察御史,沈墨。
他走到凌薇面前三步远处停下,目光如冰冷的探针,仔细地审视着她,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出白先生存在的痕迹。
“他不敢来?”沈墨开口,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凌薇微微颔首,不卑不亢:“先生事务繁忙,特命小女前来,全权代表。沈御史有何指教,但说无妨。”她直接表明了代表身份,将自身置于谈判桌前。
沈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全权代表?有趣。白先生倒是舍得,也不怕折了你这枚好棋子。”
“小女并非棋子,乃是与先生合作的伙伴。”凌薇淡淡纠正,语气从容,“至于价值,取决于谈话的内容,而非由谁开口,不是吗?”
沈墨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毫无暖意:“好,既然如此,那便谈吧。幽泉大人的意思,想必你已经带到。白先生的答复呢?鼎,交是不交?门,在何处?”
问题直接而尖锐,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凌薇早已打好腹稿,她迎着沈墨的目光,缓缓摇头:“先生让我转告御史:鼎,不在他手中。”
此言一出,殿内温度骤降!
四名白面具杀手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锁定了凌薇,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她撕碎!
沈墨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四溢:“不在他手中?那在何处?戏耍幽泉大人的代价,你们承受不起!”
“先生从未戏耍谁。”凌薇面对滔天压力,语速平稳,逻辑清晰,“当夜鬼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御史大人您的人未能得手,郡尉赵擎苍更是被蒙在鼓里。
那尊鼎,确已被第三方势力趁乱劫走。先生也是事后才查明此事。”
她巧妙地将责任推给了虚无缥缈的“第三方”,这是白先生纸条中暗示的方向,也是目前最能拖延和搅混水的说法。
“第三方?”沈墨眼神微眯,显然不信,“何方势力,能从幽冥阁和郡尉府的双重关注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劫走鼎?”
“这正是先生想与幽泉大人合作的原因之一。”凌薇顺势接过话头,抛出了白先生真正的意图。
“先生怀疑,劫走鼎的,可能与一直暗中窥伺、甚至企图挑起幽冥阁与朝廷冲突的势力是同一伙人。其目的,或许就是为了阻止幽冥阁与先生这等潜在的合作者接触。”
她顿了顿,观察着沈墨的反应,继续加码:“先生虽未得到鼎,但他掌握了比那尊死物更有价值的东西——关于那扇‘门’的线索,以及如何安全开启它的部分方法。
而这些,恰恰是劫走鼎的那一方所急需却未能得到的。
先生认为,与其我们双方在此争斗,让真正的渔翁得利,不如携手合作。
幽冥阁提供资源和庇护,先生提供知识和线索,共同寻找那扇‘门’,并应对那隐藏的第三方威胁。如此,方为上策。”
凌薇的话语清晰有力,层层递进,既解释了鼎的“失踪”。
又抛出了合作的诱饵,还树立了一个共同的敌人,完美地将白先生从一个“抢夺者”变成了一个“有价值的合作者”。
沈墨沉默了。
他背着手,在大殿中缓缓踱步,惨白的月光照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明暗不定。
四名白面具杀手如同雕塑,一动不动,唯有空气中的杀机时浓时淡。
良久,他停下脚步,看向凌薇,目光深邃:“空口无凭。白先生凭什么证明他拥有关于‘门’的线索?又凭什么取信于幽泉大人?”
谈判进入了最关键的实际环节。
凌薇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密封的铜管——这是青衣随后秘密送来的第二件东西。
“先生深知口说无凭。”凌薇将铜管递出,“此物之内,是先生关于‘门’所处方位的一段加密偈语,以及一种识别真假‘钥匙’的秘法片段。
幽泉大人神通广大,必能验证其真伪。此乃诚意。若大人认为有合作价值,三日后,可再定地点,详谈合作细节与条件。”
沈墨接过铜管,指腹摩挲着冰冷的管身,并未立刻打开。
他再次看向凌薇,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惊讶,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欣赏。
“你很好。”他忽然说道,语气意味不明,“白先生能找到你,是他的运气。”
“御史大人过奖。”凌薇微微躬身,“小女只是传话之人。”
沈墨不再多言,将铜管收起:“话与物,本官会带到。至于幽泉大人如何决断,三日后再议。”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可以走了。”
谈判暂告一段落。
凌薇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最关键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她再次行礼,转身,不疾不徐地向殿外走去。
身后,四道冰冷的目光始终如芒在背,直到她彻底走出偏殿,融入外面的夜色,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才骤然消失。
离开城隍庙很远,凌薇才靠在一处冰冷的墙角,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
与沈墨和那些幽冥阁杀手的对峙,其凶险程度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但,她成功了。
她完成了白先生交付的任务,甚至可能超额完成。
然而,就在她稍微放松警惕的瞬间,一个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身后极近处响起:
“精彩的表演。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真正为谁工作了吗?”
凌薇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这个声音……是沈墨! 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
她猛地转身,看到沈墨如同暗夜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站在离她不到一丈远的地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
他根本就没相信她刚才那套说辞!
之前的谈判,或许只是表演给他那些幽冥阁手下看的?他现在,是来掏底牌的!
凌薇的心脏狂跳起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如何应对? 承认?否认? 怎样的答案,才能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幽冥御史面前,保住性命,甚至……再次争取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