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透过百叶窗,将病房切割成明暗相间的条纹。顾怀笙的康复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伤口愈合良好,疼痛感逐渐从尖锐变得钝重,复健的里程也在缓慢而坚定地增加。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上的焦躁。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躺在床上的伤患,意识的清醒和部分行动能力的恢复,让他对自身处境的“失控感”变得愈发难以忍受。林舒安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天上午,陈医生照例查房后,顾怀笙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看似平静,搭在被子上的左手却无意识地反复屈伸着,指节绷紧。
林舒安将温水和药片递到他手边,他没有立刻去接,反而抬眸看向她,眼神深邃:“周谨今天送来的文件,你看过了?”
他问的是几份关于顾氏近期几个重大项目决策的简报。按照之前的约定,所有需要他过目的事务,都需先经林舒安筛选,确保不会耗费他过多心神。
林舒安动作一顿,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看过了。南城那块地的最终竞标方案,执行委员会已经按你之前的思路定稿,没有问题。与德方的技术合作谈判,对方在核心条款上依旧坚持,我们的人还在斡旋,暂时不需要你决策。”
她的回答清晰、简洁,将他试图介入的话题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同时点明一切尽在掌控,无需他此刻劳神。
顾怀笙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满意。他沉默了片刻,换了个方向:“赵明辉案的后续呢?”
“警方侦办很顺利,证据链完整,他名下所有涉案资产已被冻结查封。至于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和海外资金流向,”林舒安语气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周谨和警方都在跟进,有重要进展会第一时间汇报。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操心这些。”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给出了信息,又再次明确划定了界限——养伤期间,工作免谈。
顾怀笙看着她,看着她平静无波却异常坚定的眼神,看着她将自己隔绝在纷扰之外时那不容置疑的姿态。一股莫名的郁气在他胸中积聚。他习惯了大权在握,习惯了掌控一切,如今却被她像个易碎品一样保护起来,这种无力感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难以忍受。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窗外,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林舒安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和周身散发的冷意,心中了然。她没有试图去安抚,也没有退让,只是默默地拿起一旁的水果刀和一个苹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开始低头削皮。
锋利的刀刃划过果皮,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她削得很慢,很仔细,长长的果皮连贯不断,垂落下来,像一条柔软的丝带。
顾怀笙依旧望着窗外,但紧绷的肩线,在那规律的削皮声中,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分。
林舒安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均匀的小块,放在瓷碟里,插上小巧的水果叉,轻轻推到他手边。
“吃点水果。”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仿佛刚才那场无声的博弈从未发生。
顾怀笙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那一碟晶莹剔透的苹果块上,又抬眸看向她。她正低头擦拭着水果刀,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柔和而专注,仿佛刚才那个言辞犀利、将他所有试探都挡回去的人不是她。
他沉默着,没有动那碟苹果,但周身那股冰冷的低气压,却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他明白她的坚持是为了他好。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的焦躁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影响恢复。只是,理智明白是一回事,情感上的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林舒安擦完刀,抬起头,对上他复杂深沉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顾总,养病如治国,有时候,以退为进,静待时机,才是上策。”
她这是在用他惯常的思维来劝慰他。
顾怀笙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他看着她狡黠的笑容,最终,几不可查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用水果叉起一块苹果,送入口中,缓慢地咀嚼起来。
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弥漫开,带着一丝凉意,仿佛也稍稍抚平了他心头的焦躁。
阳光静静地洒在两人身上,一个沉默地吃着水果,一个安静地陪伴在一旁。
这场关于控制与守护的无声博弈,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只在彼此的坚持与妥协中,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平衡。
他知道她的底线。
她懂得他的骄傲。
而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除了生死与共外,另一种更深层次的默契与懂得。康复之路漫长,但他们都在学着,用彼此能接受的方式,相互扶持,共同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