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的最后一个周五,深圳的清晨飘着零星小雨,把城中村的墙壁浇得发暗。建军背着空背包站在办公室楼下,抬头看三楼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帘没拉,能看到里面空荡荡的墙面,之前贴满的“50家纪念墙”卡片掉得只剩两张,歪歪扭扭地粘在角落,像被遗弃的碎片。
“李哥!”身后传来小陆的声音,她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抱着那台二手示波器,头发湿了大半,显然是冒雨过来的。“我妈今天才让我走,听说你退租,赶紧过来帮你搬东西。”
建军接过示波器,金属外壳还带着小陆手心的温度。这台机器是他们最“贵重”的设备,当初花2800块买的,现在用报纸裹着,像抱着个易碎的宝贝。“你不用特意跑一趟,我自己能搬。”
“不行,这示波器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华强北拿的,得我来搬。”小陆把示波器抱得更紧,手指抠着外壳的边缘,指节泛白。
建军还想去办公室看看,走进办公室,一股潮湿的焊锡味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几根杜邦线,桌上的零件盒倒在一边,电阻电容滚得满地都是——是之前收拾时没来得及装的。
小陆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零件捡起来,按型号放进盒子里,动作还是那么熟练。“李哥,我真不想走。”她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还想跟你学修模块,还想看着咱们的终端卖到100家商户……”眼泪掉在零件盒上,砸在红色的电阻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建军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硬件维修手册》,里面记满了他的笔记——有模块维修的技巧,有零件选型的经验,还有之前帮商户修终端时的案例。“这个给你,里面有我写的笔记,以后遇到问题,照着上面的方法试,肯定能解决。”他把手册递过去,“以后要是想做硬件,随时找我,我教你。”
小陆接过手册,紧紧抱在怀里,哭得更凶了:“谢谢李哥……我以后肯定还会来深圳,到时候还跟你一起做项目!”
两人搬完东西,锁上办公室的门。房东站在楼下,接过钥匙时说:“你们这项目挺好的,怎么就不做了?之前总看到你们加班,我还以为能成呢。”
建军没说话,只是笑了笑,背着零件盒,抱着示波器,和小陆一起走进雨里。走到巷口,小陆要去车站,两人告别时,她突然转身,对着建军鞠了一躬:“李哥,谢谢你教我这么多,我不会忘了你的。”
看着小陆的背影消失在雨里,建军抱着示波器,站在路边,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却没觉得冷——心里的冷,比雨水更甚。
搬回家时,已经是下午。秀兰早就把客厅收拾出来了,把沙发往墙边挪了挪,腾出一块空地,还在墙上钉了块木板,用来贴商户需求表。“我把灯换成亮的了,这样你画图不费眼。”她指着天花板上的LEd灯,笑得很轻,“就是客厅小了点,委屈你了。”
客厅确实小,沙发堆着终端样品,木板上贴满需求表,连茶几上都摆着零件盒,走路都要小心翼翼。可秀兰没提“挤”,只把一杯热姜茶递过来:“喝点暖暖身子,别感冒了。”
建军把示波器放在墙角,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突然觉得很陌生——之前在办公室,虽然小,却有团队的热闹,现在在家,虽然暖和,却空荡荡的,只剩他一个人。
傍晚,门铃响了。开门一看,是老王,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瓶啤酒。“我来看看,能不能帮你搭把手。”他走进客厅,看着堆在沙发上的样品,半天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秀兰给他们倒了两杯茶,说“你们聊,我去做饭”,就走进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我弟催我还借的5万。”老王先开口,声音很哑,“我妈上周住院,又花了2万,我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拿起桌上的终端样品,翻来覆去地看,“之前跟你吵,是我太急了,我不该逼你答应刘总的条件……”
“不关你的事。”建军打断他,“是我太固执,要是当时……”
“不,你没错。”老王摇头,“加广告确实会毁了项目,是我为了钱,差点忘了咱们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个。”他把样品放在桌上,“我找了份工作,下周一去上班,在一家做电商的公司,做产品经理,虽然不是我想做的,但至少能按时发工资,能还我弟的钱,能给我妈交医药费。”
建军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无力。他们当初一起租办公室,一起跑商户,一起熬夜改方案,现在却要各自走不同的路。“我懂,你得先顾着家。”
“对不起,李工。”老王的声音带着愧疚,“没能跟你一起撑到最后。”他拿起桌上的啤酒,打开一瓶,递给建军,“这瓶酒,算咱们的散伙酒。以后要是有机会,咱们再一起做项目,做真正帮商户的事。”
两人喝着啤酒,没再多说。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秀兰切菜的声音,还有窗外的雨声。啤酒很苦,却比不过心里的滋味。
老王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走到门口,突然转身:“李工,终端是好东西,别扔了,说不定以后还有用。”
建军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关上门,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沙发上的终端样品堆在那里,像一堆没人要的宝贝。秀兰从厨房出来,看到他站在门口,没问什么,只是把热好的红烧肉端出来:“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建军坐在餐桌前,看着碗里的红烧肉,却没什么胃口。秀兰给他夹了一块:“多吃点,你今天搬了一天东西,肯定累了。”
他拿起筷子,咬了一口红烧肉,甜丝丝的,却没尝出味道。客厅里的LEd灯很亮,照在墙上的需求表上,王姐、张老板、老周的名字清晰可见,可现在,这些名字像一个个符号,提醒着他“你失败了”。
晚上,秀兰睡着了,建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堆在旁边的终端样品。他拿起一台,按下扫码键,“滴”的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屏幕上显示着“扫码入库”,可现在,再也没人用它来扫商户的价签了。
他把样品放回沙发,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的LEd灯。从10平米的办公室,到拥挤的客厅;从热闹的小团队,到只剩他一个人;从满怀希望的创业,到如今的散伙——不过短短几个月,却像过了好几年。
窗外的月亮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终端样品上,泛着淡淡的光。建军知道,他的创业路,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