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岚缓步走近,身上还带着战场带回的血腥气:一个南疆老军医。他忽然咳嗽起来,掌心里赫然是一枚带血的孔雀胆箭簇,他说...认识你母亲。
黎明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伸手去夺箭簇,却被冥岚反扣住手腕。两人僵持间,一滴血落在黎明手背,滚烫如泪。
放开。黎明嗓音低哑,我要回南疆。
冥岚的瞳孔骤然收缩:去送死?
去收尸!黎明猛地抽手,袖中暗藏的匕首抵上冥岚咽喉,我母妃的尸骨还在黎阳手里——
她不在。冥岚咬牙迸出三个字,三日前,我的人已将她从乱葬岗...
匕首在冥岚颈上划出血线。黎明的手抖得厉害:你...早就知道?
殿外惊雷炸响,照亮两人惨白的脸。冥岚胸前绷带完全被血浸透,却仍死死攥着黎明另一只手腕: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黎明笑得凄厉,解释你如何把我当棋子?解释我母妃为何到死都握着刻你名字的金簪?
冥岚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什么金簪?
黎明甩开他,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拍在案上。信笺上是二皇子冥澈的字迹:罗夫人遗体口中发现金簪,刻北国太子冥岚四字,疑为指认凶手。
这不是我写的。冥岚抓起信纸的手指青筋暴突,阿澈的字迹有人模仿!
够了!黎明掀翻案几,笔墨纸砚砸落一地,我今晚就走,拦我者死。
冥岚突然用南方土语说了句什么。黎明愣在原地——这是南疆最恶毒的诅咒,意思是背誓者永失所爱。
你母妃教我的。冥岚惨笑,她说这是罗家军处决叛徒时的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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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响过第七遍,黎明束紧夜行衣的腕带。床榻上,冥岚因药力陷入昏睡,眉心还紧蹙着。
黎明轻触那皱痕,想起太医说的话:殿下心脉受损,再动怒恐有性命之忧。
抱歉。他将孔雀胆箭簇放在冥岚枕边,我必须知道母妃最后经历了什么。
翻出东宫围墙比想象中容易。太顺利了——直到他在护城河边被黑压压的禁军团团围住。
太子妃娘娘。禁军统领抱拳,奉二皇子令,请您回宫。
黎明冷笑,反手抽出腰间软剑。剑光如雪,却在劈向第一人时被某种熟悉的力道格挡——北境骑兵特有的反手刀法。
冥岚醒了?他喘息着问。
禁军统领摇头:殿下昏迷中一直喊您的名字。他做了个手势,士兵们突然撒出一张金丝网,得罪了。
金丝网罩下的瞬间,黎明嗅到淡淡的药香。意识消散前,他最后看见的是二皇子冥澈站在城楼上,手中似乎捧着个青瓷骨灰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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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在太子寝殿醒来,腕上多了一对雕花银镯——北国皇室用来禁锢术士的法器,内藏三十六根毒针。
醒了?冥岚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比往常虚弱许多,你睡了三日。
三日。足够黎阳把母妃的尸骨...
她在这里。
冥岚推着辆素舆走近,舆上放着个白玉匣子。黎明扑过去掀开匣盖——里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宫装,衣襟上绣着罗家特有的青鸾纹。
只有衣冠?他指甲抠进玉匣缝隙。
阿澈赶到时...冥岚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黎明肩上,黎阳已将她...挫骨扬灰。
黎明死死盯着那件衣裳。突然,他注意到袖口内侧有一点暗红。拆开线脚,里面竟藏着一小片人皮——上面刺着南疆要塞的布防图。
母妃...他将人皮贴在前额,浑身发抖如风中残叶。
冥岚突然单膝跪地,强硬地扳过他肩膀:看着我。他眼底布满血丝,我以罗家军鹰徽起誓,必让黎阳血债血偿。但不是现在,不是让你去送死!
为什么?黎明揪住他衣领,既然早知我是男子,既然这场婚姻本就是交易,你何必——
因为我爱你!
殿内霎时死寂。冥岚的呼吸粗重如负伤野兽,方才那句话的回音在梁柱间震颤。
黎明怔怔松开手:...什么?
我说,冥岚每个字都像从齿间碾出来的,我他妈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新鲜的刀伤,现在满意了?
伤口形状奇特,像被什么利器反复搅动过。黎明突然想起南疆某种巫术——在心口刻下所爱之人的名字,就能为其挡一次死劫。
你...什么时候...
在你为我挡箭那晚。冥岚系回衣带,现在,你是要留下与我联手复仇,还是执意去死?
窗外传来乌鸦刺耳的啼叫。黎明望向玉匣中的青衣,突然一拳砸在冥岚脸上。
软禁我?他揪着冥岚的头发冷笑,那就软禁得彻底点,别让我找到机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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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第七日,宫人们开始绕着东宫走。
黎明摔碎了寝殿所有能摔的东西,唯独留下那架冥岚送他的南疆七弦琴。每日清晨,他都会弹一曲《离骚》——母妃生前最爱的曲子。
娘娘。小宫女战战兢兢地送来食盒,今日有您喜欢的南味鲈鱼...
琴声戛然而止。黎明盯着食盒上熟悉的蔷薇花纹——这是母妃宫里的旧物。掀开盖子,鱼腹中果然藏着一小卷羊皮纸。
白羽营残部已至北境,携罗夫人遗物候令。
字迹与母妃有八分像,但黎明一眼认出是伪造的。真正让他寒毛直竖的是纸角那个墨点——母妃的密信从来用朱砂做标记。
告诉厨子。他将纸条弹进香炉,明日我要吃孔雀胆炖的汤。
当夜,东宫西南角的侍卫遭遇偷袭。黎明穿着宫女的衣裙,手持淬毒银簪,却在翻越最后一道宫墙时被铁钳般的手掌拽住脚踝。
孔雀胆的味道如何?冥岚将他按在墙上,声音冷得像冰,下次要骗我,记得别用这么拙劣的诱饵。
黎明屈膝顶向他腹部伤口:放开!
省省力气。冥岚轻易制住他所有反抗,黎阳派来的死士就在宫外等着,你连护城河都到不了就会——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号角声打断。远处城门方向亮起冲天火光,隐约传来的呼喊。
冥岚咒骂一声,强行将黎明扛回寝殿。锁门时,他隔着雕花门板低声道:那封信是假的,但你母妃确实有遗物在我这。
一个绣囊从门缝滑入。黎明颤抖着打开,里面是一缕用红线缠着的白发——外祖母临终前留给母妃的平安发。
院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有人高喊南境急报。黎明将白发贴在唇边,终于无声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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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岚彻夜未归。
黎明在窗前站到天明,看着宫人们慌乱地搬运伤兵。从只言片语中,他拼凑出真相:黎阳派死士伪装成商队混入都城,在粮仓放了火。
娘娘!小宫女哭着撞开门,二皇子请您速去玄龙殿!
黎明的心猛地沉下去。玄龙殿——那是皇帝处理军国大事的地方。
他随手抓了件披风就往外跑,却在殿门外被铁甲侍卫拦住:太子令,娘娘不得出东宫。
滚开!黎明亮出藏在袖中的半块虎符,见符如见君!
侍卫们面面相觑,终于让开道路。黎明狂奔过七重宫门,在玄龙殿前的台阶上看到了冥岚——他跪在血泊中,怀中抱着个胸口插箭的少年。
阿澈...?黎明踉跄着跪下来。
二皇子冥澈的脸色已呈死灰,却还紧紧攥着个染血的卷轴。看到黎明,他竟露出微笑:嫂...嫂...
别说话!冥岚徒劳地按压着伤口,太医马上到!
冥澈艰难地摇头,将卷轴塞到黎明手中:南疆...罗夫人...真的...
他的瞳孔渐渐散大。卷轴在黎明手中展开,是幅未完成的画像——母妃站在南疆木棉树下,怀中抱着个婴孩。画角题着莹儿满月,日期却是黎明出生前三年。
这是...
你有个姐姐。冥岚的声音空洞,刚满月就被皇后毒杀。你母妃从未提起?
黎明摇头,突然注意到画中母妃戴着的耳坠——与冥岚送他的青铜耳珰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丧钟声。侍卫们齐刷刷跪倒,高喊陛下驾崩。冥岚在血泊中抬头,脸上分不清是血是泪:
现在,你满意了吗?
丧钟响过二十七声,黎明站在东宫藏书阁的阴影里。窗外,黑压压的朝臣们像乌鸦般聚集在玄龙殿前。二皇子冥澈的尸身已被移走,唯有青石砖缝里残留着发黑的血迹。
黎明摩挲着手中的画像。母妃从未提过的姐姐,与冥岚如出一辙的青铜耳珰,还有画角那个可疑的日期——他出生前三年的莹儿满月,可母妃分明说过这个名字是先帝所赐...
娘娘。老宦官在门外轻唤,太子令您移居椒兰殿。
黎明冷笑。椒兰殿——那是冷宫旁的偏殿,专用来软禁犯错的妃嫔。他故意将束胸的绸带扯得更紧些,喉结在纱帛的压迫下隐隐作痛。
告诉你们太子,我要见南方来的画师。
老宦官没有动:殿下还说...您若想得起三年前上巳节,就该明白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上巳节?黎明蹙眉。三年前他确实偷溜出宫过,在城南桃林救了个被毒蛇咬伤的北境商人,那人手腕上...
书柜突然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黎明转身,看见最上层的一册《山海经》正诡异地自行移动。暗格开启的瞬间,他闻到了熟悉的松墨香——冥岚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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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格里整齐码放着数十个锦囊。黎明打开第一个,里面竟是三年来所有他写给母妃的密信副本,每封旁边都有冥岚朱批的注解。
腊月初七信中提到南疆旱情——黎阳可能借赈灾之名调动白羽营旧部。
三月十五说御膳房换了新厨——疑为皇后安插的眼线。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最后一封,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笔迹:明儿,若你读此信,母已饮鸩。勿悲勿怒,北国太子可托付...
信纸突然变得模糊。黎明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抓起第二个锦囊——里面掉出一串干枯的茉莉花环,正是三年前上巳节他随手送给那个北境商人的。
花环下压着张泛黄的纸条:南城桃林救吾者,罗家子也。其颈后赤痣如朱砂,当是罗夫人所言标记。
黎明颈后的胎记突然灼烧般疼起来。他颤抖着打开最后一个锦囊,里面是半块染血的青铜虎符,与他的那枚恰好能合成完整一块。符底刻着两行小字:
持此符者,可调南北联军。——岚
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黎明迅速将东西塞回暗格,却碰落了一卷画轴。展开后,他呼吸停滞——画上是男装打扮的自己,正在竹林里练剑,落款日期竟是他与冥岚前三日。
原来那么早...黎明将画轴贴在前额,你就知道...
殿门突然被撞开。冥岚一身缟素站在逆光中,孝服下的伤口还在渗血:看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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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龙殿的地龙烧得太旺,黎明后背全是汗。北方皇帝——现在应该称先帝了——的灵柩停在大殿中央,四周跪满了披麻戴孝的宗室子弟。
陛下临终前改了口谕。冥岚的声音在殿内回荡,由二皇子冥澈继位。
群臣哗然。一位紫袍老臣猛地抬头:那殿下您...
本王将率军亲征南朝。冥岚的目光扫过黎明,又迅速移开,为吾弟报仇。
黎明攥紧了袖中的虎符。先帝明明已立冥岚为储君,为何突然改诏?而且冥澈临终前说的南疆罗夫人真的...又是什么意思?
不可!御史大夫突然指着黎明,太子妃乃南朝公主,若殿下出征,留她在宫中...
所以本王决定带太子妃同行。冥岚冷笑,正好让她亲眼看看,她那位太子哥哥是如何伏诛的。
老皇帝灵前烛火剧烈摇晃。黎明突然注意到冥岚左手小指上戴着个古怪的铜戒——那是南方巫医用来验毒的法器,遇毒则变黑。
殿下!杨峥慌张闯入,刚收到密报,黎阳宣布先帝之死是北国下毒所致,已集结三十万大军...
冥岚抬手示意他住口,目光却死死盯住灵柩旁那炷香——铜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父皇不是病逝。他每个字都像淬了冰,是被毒杀的。
殿内瞬间大乱。黎明趁机退到角落,突然有人拽他袖子——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往他手心塞了张字条后迅速消失。
字条上只有五个字:子时,旧书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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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的梆子刚响过,黎明就用迷香放倒了看守。旧书库在皇宫最西侧,推开积满灰尘的樟木门时,他看见月光下站着个意想不到的人——北方二皇子冥澈。
不,应该说是穿着冥澈衣服的替身。那人转过身,露出与冥澈七分相似却更沧桑的脸:罗小将军,久仰。
你是...
白羽营第七分队校尉,罗毅。男子行了个标准的南疆军礼,也是...你姐姐的乳父。
黎明耳边嗡的一声。男子从怀中取出个褪色的香囊,里面装着缕用红线缠着的胎发——与母妃留给他的那缕白发一模一样。
十八年前,皇后毒杀莹小姐那晚,是我把你偷送出宫的。男子声音哽咽,罗夫人被迫饮下绝子汤,谁料三年后竟又怀了你...
那我父...
先帝与罗夫人是青梅竹马。男子警惕地望向门口,你出生那日,他本想废后立罗夫人,却被南朝现在的太后——当时的皇后用巫蛊之术控制。
太多信息冲击得黎明头晕目眩。他突然想起画像上的日期与名字:黎莹本是我姐姐...
不,是你。男子苦笑,罗夫人为保你性命,让你顶替了已故姐姐的身份。真正的五公主,其实早夭于襁褓中。
远处传来巡逻侍卫的脚步声。男子迅速塞给黎明一块玉佩:这是你生父——南朝先帝留给你的信物。冥岚太子早已知晓一切,他...
门轴突然吱呀作响。冥岚持剑立在月光下,剑尖滴血:果然是你,罗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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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杀了他们?黎明挡在罗毅身前,手指按在腰间软剑上。
冥岚甩去剑上血珠:只是打晕。他目光落在黎明手中的玉佩上,看来你都知道了。
罗毅突然跪地:殿下三思!此刻出征正中黎阳下怀,他已在边境埋下...
我知道。冥岚打断他,二十万大军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是混在使团里的巫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