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7日,玛丽的船到了法兰西德土地上。
她随即换乘马车,前往准备与路易十二成婚的地方。
8月8日晚,马车到了阿布维尔城堡。
马车驶入阿布维尔时,雨丝正斜斜地织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将沿途的石砖路浸成深褐色,连空气里都裹着索姆河潮湿的水汽。玛丽·都铎撩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掠过的法兰西田园——成片的麦田在雨中泛着暗绿,远处的农舍屋顶覆着深灰的茅草,与英格兰熟悉的景致截然不同。她下意识攥紧了丝帕,指尖触到帕角绣着的白玫瑰,那是离开伦敦前,查尔斯偷偷塞给她的,花瓣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公主殿下,阿布维尔城堡到了。”侍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玛丽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红丝绒长裙——裙摆上的银线鸢尾花在雨中泛着柔和的光,这是凯瑟琳特意为她挑选的礼服,说鸢尾花是法兰西的象征,能让她少些异乡的局促。可当马车停稳,她看见城堡前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时,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缩了一下。
雨幕中,两百余名法兰西使臣分列两侧,深色的礼服被雨水打湿,却依旧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最前方站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穿着件绯红金布缝制的短外套,衣料在阴沉的天光下依旧耀眼,与她的红裙形成奇妙的呼应。玛丽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轮廓分明,却因瘦削显得有些凌厉,修剪整齐的胡须遮住了唇角,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正牢牢地锁在她身上。
“那是奥尔巴尼公爵。”身旁的侍女低声提醒,“苏格兰玛格丽特王后的竞争者,这次是随国王陛下一同来迎接您的。”
玛丽点点头,强压下心头的紧张,提着裙摆走下马车。雨水落在她的卷发上,珍珠发网沾了水汽,微微发凉。她刚站稳,就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好奇、审视,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视,像细密的针,轻轻刺着她的皮肤。
就在这时,奥尔巴尼公爵忽然策马向前,枣红色的骏马踏着积水,在她面前停下。他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却丝毫没破坏他优雅的姿态。玛丽迎着他的目光,忽然想起临行前兄长亨利的叮嘱:“法兰西宫廷不比英格兰,你要记得,你是都铎的公主,不必怯场。”
她定了定神,对着公爵扬起一抹浅笑,抬手轻轻拂过鬓边的碎发,顺势对着他的方向,行了一个屈膝礼。
这一举动显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奥尔巴尼公爵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浓烈的兴味。他猛地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动作快得几乎带出一阵风。不等玛丽反应,他已大步上前,伸手扣住她的手的把她代往城堡
“哦,我的公主,你好,欢迎来到法兰西。。”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玛丽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个身着深色天鹅绒礼服的老者走了过来——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布满了皱纹,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有神,正笑眯眯地看着她。那是路易十二,她的未婚夫,法兰西的国王。
“雨太大了,别让我的新娘淋着。”路易十二伸出手,他的掌心布满老茧,却意外地温暖。玛丽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手放进他的掌心。他轻轻握住她,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掌控感,引着她往城堡内走去。
穿过长长的回廊时,雨丝被厚重的石墙挡在外面,空气中弥漫着壁炉燃烧的木材香气。玛丽偷偷打量着身边的路易十二——他比画像上苍老许多,走路时脊背微微佝偻,每走一步都有些迟缓,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让她莫名地不安。
“听说你刚才对奥尔巴尼很热情?”路易十二忽然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玛丽的心一紧,连忙解释:“只是为了让大家高兴,殿下。”
路易十二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你很聪明,玛丽。法兰西需要你这样的王后。”
当晚的城堡里灯火通明,盛大的舞会在宴会厅举行。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照亮了侍臣们华丽的礼服,小提琴的旋律与人们的笑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喧闹的盛宴。玛丽坐在路易十二身边,穿着一身洁白的蕾丝礼服,颈间戴着路易十二送的钻石项链,冰冷的宝石贴在皮肤上,让她始终保持着清醒。
她看着舞池中旋转的人群,奥尔巴尼公爵正与一位贵妇人共舞,绯红金布的外套在灯光下格外显眼。他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她,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让她下意识地避开。她想起查尔斯,想起在多佛尔港他那满是不舍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堵住,连手中的香槟都失去了味道。
舞会接近尾声时,路易十二握住她的手,轻声说:“该去休息了,我的王后。”
玛丽的身体僵了一下,指尖冰凉。她跟着路易十二走上旋转楼梯,走廊里的烛火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沿途的侍女们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上。
走到一扇雕花房门前,路易十二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他的眼神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浑浊,却又带着一种灼热的期待:“克劳德会陪你进去。”
玛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门内,穿着淡蓝色的礼服,腹部微微隆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是路易十二的女儿,克劳德夫人,才十五岁,却已经怀孕,丈夫是她二十岁的堂兄弗朗西斯。
“公主殿下,我是克劳德。”女子走上前,轻轻握住玛丽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别害怕,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玛丽点点头,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她跟着克劳德走进房间,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将外面的喧闹彻底隔绝。房间里燃着壁炉,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着玫瑰精油的香气,宽大的婚床铺着深红色的丝绒床单,上面绣着金色的百合花,显得奢华而压抑。
克劳德帮她卸下项链和发簪,动作轻柔:“母亲去世得早,父王他……其实很孤单。”她顿了顿,看着玛丽紧绷的侧脸,又补充道,“他很喜欢你,殿下,这就够了。”
玛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雨丝。她想起查尔斯在码头的模样,想起他按在胸口的手,想起他眼底藏不住的深情。泪水忽然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连忙转过身,背对着克劳德,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
“我该走了。”克劳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父王会好好待你的。”
房间里只剩下玛丽一个人时,她走到床边坐下,丝绒床单的触感柔软得像云朵,却让她浑身发冷。她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膝盖,帕角的白玫瑰蹭过脸颊,带来一阵熟悉的香气。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路易十二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他走到床边,看着缩成一团的玛丽,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别害怕,玛丽。”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动作意外地温柔,“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王后。”
玛丽没有抬头,只是紧紧攥着丝帕,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她能感觉到路易十二在她身边躺下,厚重的被子裹住了她,也裹住了她所有的挣扎与不甘。窗外的雨还在下,索姆河的水声隐约传来,像一首悲伤的歌,陪着她度过了在法兰西的第一个夜晚。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玛丽缓缓睁开眼睛。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只剩下淡淡的烟草味。她坐起身,看着身上凌乱的礼服,昨夜的记忆像碎片一样涌来,让她脸颊发烫,却又莫名地酸涩。
侍女走进来,端着温水和毛巾,眼神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公主殿下,国王陛下已经去前厅了,他让您醒了就过去。”
玛丽点点头,慢慢梳洗完毕。当她走进前厅时,看见路易十二正坐在主位上,与几位侍臣谈笑风生。他穿着一身明黄的晨礼服,精神看起来格外好,完全不像一个年近五十的老人。看见玛丽进来,他笑着招手:“过来,我的王后。”
玛丽走到他身边,刚要坐下,就听见路易十二对着身边的威尼斯使节得意地说:“你知道吗?昨晚我创造了奇迹,和我的新娘过了三次性生活。”
使节连忙恭维:“陛下雄风不减,真是法兰西的福气。”
路易十二笑得更得意了,又转头对一旁的法兰西侍臣夸口:“我的新娘太美了,她让我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那些年轻人都未必比得上我。”
玛丽站在他身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能感觉到侍臣们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戏谑,还有几分轻视。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指尖冰凉,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她是英格兰的公主,是都铎王朝的骄傲,此刻却成了他炫耀的工具,成了法兰西宫廷里众人议论的笑柄。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阳光已经驱散了雨雾,索姆河在晨光下泛着粼粼的波光,像撒了一层碎金。可这明媚的景致,却没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她想起多佛尔港的海风,想起查尔斯那满是深情的目光,想起自己离开前对亨利的请求——“若路易十二百年之后,你要还我自由”。
原来在这场以权力为筹码的婚姻里,她的尊严,她的情感,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点缀。
玛丽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的湿意压下去。她知道,从昨夜开始,她的人生已经彻底改变。
在这片陌生的法兰西土地上,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撒娇的英格兰公主,而是路易十二的王后,是需要在权力的棋局里,独自挣扎的囚徒。
前厅里的笑声还在继续,路易十二还在得意地吹嘘着自己的“奇迹”。
玛丽微微垂下眼,掩去眼底的所有情绪。
她知道,她必须忍耐,必须等待——等待路易十二承诺的“百年之后”,等待那个能让她重获自由的时刻,等待那个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与查尔斯重逢的日子。
索姆河的水流依旧平缓,阿布维尔的阳光依旧明媚,可玛丽·都铎的心里,却早已下起了一场漫长的雨。这场雨,要等到何时才能停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