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水退去的余波还在脚边翻涌，顾长青的鞋履已沾了半寸湿泥。
他背着红月的腰肢微微发颤，却像钉进地里的桩子，一步一步往潭边挪。
金红魂灯悬在两人头顶三尺，灯焰不摇不晃，将冥渊里常年不散的黑雾灼出个透亮的窟窿——那些惯常扑棱着啃食生魂的冥鸦此刻全缩在岩壁缝隙里，翅膀抖得簌簌响，连尖喙都不敢探出半分。
“顾先生！”雷牙狼王的粗嗓门撞破潭底的死寂。
这头惯常披重甲的狼妖此刻卸了肩甲，露出胸膛上狰狞的爪痕，正带着二十几个精怪半跪在地，狼耳竖得笔直，“属下奉青丘山主之命接应，您看——”
话音未落，他突然哽住。
金红魂灯的光扫过他额头，狼王喉结滚动两下，伸手抹了把眼睛：“这、这灯焰不烫人？”他试探着伸出爪子碰了碰灯焰边缘，原本该焦黑的狼毛竟泛着暖光，“是真正的天狐之火......可天狐之火该灼尽虚妄才对，怎么......”他抬头看向红月垂落的狐尾，第四根金红尾尖正轻轻扫过顾长青手背，“怎么还带着人气？”
顾长青没接话。
他能清楚感觉到背上的体温——红月的心跳正一下下撞着他后心，比之前强了三倍不止。
之前被黑雾侵蚀的伤口正在结痂，血珠渗出来，染透他的衣襟，却不疼。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掌心——那里有道淡金色的纹路，是系统新标注的“心火不灭”体质，像条烧红的细铁丝，从手腕窜到指尖。
“引路使。”
沙哑的声音从潭边传来。
顾长青抬头，见烛阴不知何时换了身青布道袍，腰间悬着串褪色的骨铃。
老妖怪的眼眶还泛着血痕，却恭恭敬敬捧着枚青色符纸，符上用金漆画着九只衔尾狐：“幽冥引路符，可通九幽之路，亦可召冥鸦为信。”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符纸边缘，“老东西守灯千年，总以为情是劫数......今日才知，情是链。”他突然弯腰，额头触地，骨铃撞出细碎的响，“情链锁因果，比什么天规都牢。”
顾长青伸手接过符纸。
符纸入手发烫，像块刚从炉里夹出的炭。
他余光瞥见红月的尾巴尖在符纸上扫了扫，金红毛梢蹭过符纹，竟在上面烙出个小小的狐爪印。
“嗡——”
识海突然一震。
顾长青脚步踉跄，差点栽进潭水。
红月在他背上动了动，狐耳擦过他后颈：“放我下来。”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可顾长青听得分明——这是他熟悉的声线，带着点惯常的清冷，却裹着团烧不尽的火。
他缓缓蹲下，红月的七尾先触到地面，第四根尾巴却还虚着，像团被风吹散的金红雾。
她闭目站了会儿，突然睁开眼，眼底映着魂灯的光：“我记起来了......”她指尖轻轻抚过顾长青的眉骨，“第一世你是说书人，第二世是药童，第三世......”她尾尖缠上他手腕，“每一世，你都在。”
系统提示音在识海炸响，像串连珠炮：【羁绊溯源完成】【返利机制进化：可从深度羁绊中抽取“前世因果力”，强化当前返利效果（+300%）】。
顾长青只觉识海深处那道裂痕“咔”地轻响，有温热的力量顺着裂痕渗出来——系统标注的【愿力反哺效率提升】正在数字跳动，从18%跳到22%，又跳到25%。
“顾先生！”
急促的脚步声碾碎了潭边的寂静。
小石妖从密林中窜出来，石壳上沾着北境的雪，跑得太快，差点撞进雷牙狼王怀里。
这只原本圆滚滚的石妖此刻瘦了一圈，眼洞冒着急促的石屑：“北境急报！
三十六城联军攻破黑石城旧址，在地底挖出座无名祭坛！“他掏出块染血的玉简，”清漪仙子传讯说，坛心符文和飞升祭坛同源，而且......“他声音发颤，”有活人被献祭的痕迹，骨头堆成山！“
顾长青的手指骤然收紧，刚接过的引路符被捏出道褶皱。
他想起原书中那些模糊的片段——所谓“飞升祭坛”，原是上界修士用来抽取下界气运的血阵，可书里没写过有人用活人献祭。
他抬头看向红月，她金红的眼瞳正缩成竖线，像被踩了尾巴的狐狸。
“他们不是在找飞升路。”顾长青的声音沉得像块铁，“是在重建。”他想起烛阴说的“情链锁因果”，突然笑了，只是那笑没到眼底，“上界的老东西们怕了，怕我们这些下界蝼蚁真能挣断锁链，所以要拿活人血养阵。”
红月突然抬手，指尖燃起金红火焰。
这火和魂灯同色，却比灯焰更暴烈，烧得空气都扭曲起来：“我不躲在山里了。”她尾尖卷起顾长青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要让所有被献祭者的亲人，都看到真相。”
顾长青的掌心贴着她发烫的心跳。
他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系统新解锁的“前世因果力”。
他闭眼，在识海里勾动那根和红月相连的情链——九世记忆像潮水般涌来：第一世他死在她剑下，第二世她死在他怀里，第三世他们隔着忘川河喊对方的名字......
“叮——”
系统提示音带着金属刮擦的锐响：【前世因果力抽取成功（9世羁绊）】。
顾长青睁眼时，面前浮着个半透明的虚影——是个穿青衫的书生，手里攥着本烧焦的《九天录》残卷。
幻影书生冲他笑了笑，抬手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顾长青掌心的玉简上。
顾长青接过幻影递来的笔。
笔杆是用红月的尾毛做的，沾着血，写出来的字却泛着金光。
他低头在玉简上写：“《九世祭》——第一世，狐女封渊，书生燃卷；第二世，剑修斩情，画者焚画......”每写一字，金红魂灯就亮一分，潭边的冥鸦突然振翅而起，朝着王都方向飞去。
“小石妖。”顾长青将玉简塞进小石妖怀里，“带着它潜进王都，交给城南的说书人老周。
他书案下有个铜葫芦，你敲三下。“他摸出块碎玉塞进石妖石壳缝里，”这是清漪给的通行令，够你过五座城。“
小石妖重重点头，石壳撞得咔咔响：“先生放心，小的就算被砸成石粉，也把东西送到！”话音未落，它已窜进树林，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当夜，王都西巷的豆腐铺张阿婆起夜，看见窗台上燃着团金红小火。
她凑近了看，火里竟浮着字：“有狐如玉，照我归途；有骨成山，谁祭谁哭......”隔壁的小娃突然在梦里笑：“阿娘，我听见狐狸唱歌了！”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黑石城废墟下，那座无名祭坛的符文突然泛起焦黑。
最中央的血槽里，凝固的血突然沸腾，“嗤啦”一声烧出个窟窿——像是被某种力量从内部灼烧。
十万大山上，红月立在最高的崖顶。
七尾在身后翻涌如浪，第四尾的虚影已凝出半分实体。
她伸手接住顾长青递来的热粥，突然用尾尖卷住他手腕：“你说要织张网兜住人心......”她抬手指向王都方向，那里有几点金红火光正在夜色里蔓延，“现在，网开始自己烧起来了。”
顾长青望着那些火光，突然想起系统最后一行提示——他没告诉红月，怕她又要掉眼泪。
此刻那行字正浮在识海最深处，泛着幽蓝的光：【“反命程序”第八层——“命格归还”进度：49%】。
金红魂灯不知何时飘到了祭妖台上空。
灯焰映着红月的狐尾，也映着顾长青眼底的光。
夜风掠过，灯焰晃了晃，却始终没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