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仙子的声音也温柔得像春天的风,“感觉好些了吗?”
她怔怔地点点头,说不出话。
旁边传来一个略显清冷的声音:“师父,清神汤熬好了。”
她转过头,看到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少女,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药香四溢的汤药走过来。
那少女容貌也很秀丽,只是神情淡淡的,看她的眼神带着些许好奇,并无太多热络。
蓝衣仙子接过药碗,用玉勺轻轻搅动,吹了吹气,然后递到她嘴边:“来,把这碗汤喝了,对你的身子有好处。”
她看着仙子温柔的眼睛,没有任何犹豫,张口便将那碗味道有些奇特的汤药喝了下去。
汤药入腹,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让她感觉更加舒服,精神也好了许多。
后来她才知道,救了她的人,就是名震道州的七仙之一,风苓仙子。
而那个熬药的少女,是她的弟子,名叫祁暖。
风苓仙子心慈,见她孤苦无依,根骨又意外地纯净,便将她留在了听水湖,收为了第二个弟子。
她有了新的名字,风苓仙子给她取的,叫兮云。
她很喜欢。
听水湖的日子宁静而安好,如同世外桃源。这里有吃不完的灵果仙膳,有学不完的玄妙道法,有关心她的师父。
但她心里,始终忘不了那个倒在荒路上的小男孩。
她很多次求师父,想出去找他,哪怕只是回去看看,给他立个坟,烧点纸。
她也问过师父,知不知道那个小男孩后来怎么样了?他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但风苓仙子总是温柔却坚定地拒绝她,告诉她修行未成,不可轻易下山,外界纷扰,于她修行无益。
对于那个小男孩,仙子总是闭口不言,只是眼神里会掠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师父说,等她修炼到筑基期,有了初步的自保之力,就允许她下山。
为了这个目标,她拼命地修炼。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
她终于成功筑基了。
她兴冲冲地跑去求师父。
风苓仙子看着她期盼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再阻拦,只是叮嘱她万事小心,早去早回。
她几乎是飞奔着离开了听水湖,循着记忆里模糊的路线,找到了当年那条早已荒废的古道。
然而,哪里还有什么小男孩的遗体?
十年风雨,早已将一切痕迹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连当年他们躲避的那块石碑,都半截埋入了土里。
她不死心,沿着古道来回寻找,向周边新建村落的居民打听。
所有人都摇头,说十年前兵荒马乱的,死的人太多了,哪里还记得一个不知名的孩子。
战争早已结束,新朝建立,是一位明君,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古道旁甚至有了新的村落,炊烟袅袅,孩童嬉戏。
一片盛世景象。
可那个在绝境中分她半块饼、用瘦小身躯保护她、直到死都还惦记着给她留个果子的小男孩,却像是被这场盛世彻底抹去了存在过的所有证据。
她孤零零地坐在记忆里他倒下的那个地方,一动不动。
你说过你醒来再去替我摘果子的。
我饿了,想吃果子了……
日出日落,风吹雨淋。
她坐了整整一年。
路过的人看她容貌清丽,却行为怪异,有的以为她是疯子,有的以为她是傻子。
有好心的大娘给她送来吃的、穿的,甚至厚厚的棉被,劝她回家去。
她只是摇头,不说话。
她哪里有家呢?
听水湖是家,可那里没有他。
这里……本来可能有他的,可现在,也没了。
一场大雨过后,冬雪消融,草木新生。
雨水冲刷掉了最后一点她心中渺茫的幻想。
仿佛带走了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终于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土地,转身离开,返回了听水湖。
从此,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修行之中,心无旁骛。
或许是因为心境的蜕变,或许是因为那份深藏的执念化为了动力,她的修为开始突飞猛进。
回到听水湖仅仅半年,她不仅稳固了原本因为枯坐有些虚浮的筑基境界,更是一路突破,凝结金丹,碎丹成婴,达到了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元婴期。
又过了两年,她便迎来了化神天劫,并成功渡过,成为了一名化神期修士。
这种修炼速度,堪称惊世骇俗,就连她的师父风苓仙子也为之惊叹。
而相比之下,比她早入门许多年的大师姐祁暖,此时也才修炼到化神中期。
祁暖原本是风苓仙子唯一的弟子,备受宠爱,性情虽有些清冷,但最初对她这个新来的小师妹,也算多有照拂。
然而,随着兮云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修为迅速迫近甚至在某些方面隐隐超越她,风苓仙子对兮云的关注和喜爱也日益增多。
祁暖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
她开始觉得师父偏心,觉得兮云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师父的宠爱、关注,甚至是……未来那遥不可及的七仙传承之位。
嫉妒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心底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蔓延。
兮云心思纯净,沉浸于修行,对师姐的变化毫无察觉,依旧真心将她当作最亲近的师姐看待。
这份毫不设防的信任,最终成了刺向她自己的利刃。
终于,在一次风苓仙子因要事不得不短暂离开听水湖之际,祁暖觉得机会来了。
她找到了正在湖边静修的兮云,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焦急和担忧,告诉她师父在外似乎遇到了麻烦,传来讯息让她们速去某处秘境支援,并出示了一件带有风苓仙子气息的信物。
兮云对师姐的话深信不疑,顿时心急如焚,想也没想就跟着祁暖进入了听水湖深处一间平时禁止入内的密室。
密室里,悬浮着一枚拳头大小、内部仿佛有黑色雾气流转的诡异玻璃珠。
祁暖指着那珠子,急切地说师父的求救讯息就是从这里面传来的,让兮云赶紧用神识探查。
救师心切的兮云,毫不犹豫地将神识探入了玻璃珠内。
然而,她的神识刚一进入,便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
无数暴戾、阴冷、充满怨恨与疯狂的残念如同跗骨之蛆般顺着她的神识疯狂涌入她的识海!
疯狂地撕扯,污染着她的神魂!
那根本不是什么求救讯息,那是风苓仙子早年从魔域带回,虽经净化却依旧残留着极其可怕魔族残念的“封魔珠”!
“啊——!”
兮云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抱着头踉跄后退,七窍中都渗出鲜血,神魂瞬间遭受重创。
就在这时,身后的祁暖脸上那焦急担忧的表情瞬间消失,化为彻底的冰冷和狰狞。
“师妹,别怪师姐心狠。要怪,就怪你不该出现,怪师父不该偏心!”
话音未落,她并指如刀,手上缠绕着凌厉的水蓝色仙元,狠绝无比地一掌刺出!
噗嗤!
鲜血飞溅。
兮云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只从自己后背穿透到前胸、沾满了温热鲜血的手。
她艰难地回过头,看向那张此刻无比陌生的、写满了嫉妒与快意的脸。
“为……为什么……”她张了张嘴,鲜血从口中涌出。
极致的痛苦与背叛,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那份被漫长岁月磨平了的、源自荒野求生的最后狠劲。
她猛地一咬舌尖,燃烧本命精元,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震开了祁暖的手,挣脱了束缚,化作一道血光,不顾一切地朝着密室出口冲去!
“想跑?!”祁暖面色一寒,立刻追击而上。
重伤垂死的兮云凭借着最后一股求生意志和对听水湖阵法的熟悉,拼命逃窜。
但她伤势实在太重了,神魂肉身皆遭受毁灭性打击,身后祁暖的追杀又步步紧逼。
她感觉自己就像风中残烛,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生命力在飞速流逝。
终于,在即将逃出听水湖范围的那一刻,她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从空中坠落……
……
再次恢复一丝微弱的意识时,她感觉自己仿佛在云端飘荡,周身被一种温和而磅礴的力量包裹着,正在缓慢地修复着她那破败不堪的身体和神魂。
她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
模糊的视线中,隐约看到一个身着玄色道袍、气度恢宏沉稳的男子身影正站在不远处。他背对着她,似乎正在观察着什么,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听到一个恭敬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宗主,她的伤势稳住了,但神魂受损太巨,记忆恐怕……”
那被称作宗主的男子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那目光深邃如同星空,正落在她身上。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能救活便好。记忆失了,或许是天道予她的一场解脱与新生。根基毁了,便重头再修。带她回宗,好生照料。”
“是,宗主。”
她还想努力看清些什么,但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她再次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
记忆的洪流至此,缓缓平息。
原来……是这样。
她叫兮云,是风苓仙子的二弟子。
她曾经死过两次。
一次,是战争,一次,是自己曾经最信任的师姐。
她被中州天道宗的宗主渡北川所救,活了回来,却失了记忆,毁了道基,忘掉了前尘所有,包括那份深埋心底的、关于那个小男孩的执念与伤痛。
然后,在两千年后,重新修回了化神中期,因为一份莫名的执念,闯了长云五关,来到了听水湖……
一切,都连上了。
那无尽的悲伤、被至亲之人背叛的剧痛、以及那份跨越两千年时光依旧无法释怀的遗憾与思念,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神魂。
竹榻之上,兮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紧闭的眼角,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浸湿了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