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的轿舆连同明火执仗的卫士,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悍然直刺阎则先府邸所在的寂静坊街。夜色被火把撕裂,马蹄声、脚步声踏碎了表面的宁静,引得沿途坊墙后隐有灯火亮起,又迅速熄灭,无人敢探头张望这突如其来的兵戈之气。
然而,当狄府人马抵达阎府门前时,看到的却是一片异样的死寂。朱门紧闭,门前连盏照明的灯笼都未悬挂,整座府邸黑沉沉的,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对门外的喧嚣置若罔闻。
李元芳率先下马,挥手示意,两名卫士上前用力拍打门环,铜环撞击木门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夜色中传出老远。
“开门!狄阁老驾到!速速开门!”
门内毫无反应。
狄仁杰端坐轿中,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掀开轿帘,对李元芳微微颔首。
李元芳会意,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猛地一脚踹在门栓位置!
“砰!”
厚重的府门竟应声而开!门栓早已从内部卸下!
府门洞开,内里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远处正堂方向,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烛光。
“进!小心戒备!”李元芳低喝一声,率先拔刀在手,护在狄仁杰轿前,一众卫士立刻分成两队,鱼贯而入,迅速控制前院通道和两侧厢房。
狄仁杰走下轿舆,在李元芳和如燕(她坚持跟随)的护卫下,踏入阎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的甜香,与府邸应有的生活气息格格不入。
前院空无一人,厢房也皆是人去楼空。众人循着那点微光来到正堂。堂门虚掩,烛光正是从中透出。
李元芳用刀尖轻轻顶开堂门。
只见正堂之内,仅点着一支残烛,光线昏黄。阎则先一身整齐的官袍,背对门口,端坐在主位之上,一动不动。他面前的案几上,空空如也。
“阎则先!”李元芳厉声喝道。
阎则先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
狄仁杰眉头紧锁,示意李元芳上前查看。李元芳小心翼翼靠近,用刀鞘轻轻碰了碰阎则先的肩膀。
下一刻,阎则先的身体僵硬地向一侧歪倒,“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双目圆睁,嘴角残留着一丝黑紫色的血迹,脸上凝固着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有解脱,有恐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诮。
他服毒自尽了!
“大人!他死了!”李元芳探了探鼻息,沉声道。
如燕迅速检查四周,在阎则先的座椅下发现了一个倾倒的小瓷瓶,瓶口还残留着同样的甜腥气。“是剧毒,见血封喉。”
狄仁杰走到阎则先的尸体旁,俯身凝视。阎则先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堵住了所有可能撬开他嘴的可能。他死在这里,穿着官袍,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控诉,又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搜!”狄仁杰直起身,声音冰冷,“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线索!”
卫士们立刻散开,进行全面搜查。然而,结果令人失望。书房暗格已空,如燕之前发现的密信、暗账不翼而飞。整个府邸,但凡是可能存放文书、证据的地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一片纸屑都未曾留下。
对手的清理工作,做得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彻底、更加专业。
“大人,后门是从内部闩上的,但后院墙头有新的蹬踏痕迹,有人在我们到来之前,刚刚离开!”一名卫士前来禀报。
显然,有人先他们一步,取走了关键证据,并可能……逼死了阎则先,或者,目睹了他自尽。
线索,似乎随着阎则先的死,彻底断了。
“叔父,现在怎么办?”如燕看着地上阎则先的尸体,眉头紧锁。
狄仁杰沉默不语,目光再次扫过这间空旷死寂的正堂。阎则先死了,但他背后的组织还在运转,那三辆运走的金铜不知所踪,水系图上标记的星点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神都上空。
他走到阎则先刚才坐的位置,手指拂过冰冷的椅面。一个如此关键的人物,难道真的没有留下任何后手?任何不甘?任何指向真正主谋的暗示?
他的目光落在案几上。案几上空空如也,但在烛台底座旁边,似乎有一小片不易察觉的、与深色漆面略有差异的痕迹。他俯下身,用手指轻轻一抹,指尖沾上了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
不是灰尘,也不是漆屑。
他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嗅。
一股极其淡薄的、混合着矿物和……某种植物根茎的气味。
“这是……”狄仁杰眼神微动。这气味,他似乎在某个地方闻到过。
就在这时,李元芳匆匆从外面返回,脸色铁青:“大人!跟踪那三辆马车的人回报,进入南市绸缎庄和修文坊民宅的马车,卸下的都是普通货物,金铜已被调包!而进入将作监官营库房的那辆马车……库房半个时辰前突发大火,火势极大,等我们的人赶到,连同马车和里面可能的东西,都已烧成灰烬!”
调虎离山!毁尸灭迹!
对手的应对,又快又狠,丝毫不拖泥带水!
阎则先这条明线彻底断了,金铜的线索也断了。对手仿佛隐入了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狄仁杰站直身体,望着堂外浓重的夜色,缓缓握紧了拳,指缝间那点暗红色的粉末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们没有赢。”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们只是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但只要他们还要行动,就一定会再次露出马脚。”
他抬起手,看着指尖的粉末。
“元芳,你立刻去找太医署的几位老供奉,辨认此物来源。如燕,我们回府。阎则先虽死,但他留下的这点东西,或许能带我们找到新的路径。”
他最后看了一眼阎则先的尸体,转身,大步走入夜色。
困兽犹斗,而猎手,也绝不会放弃。真正的较量,现在才真正开始。上元节的灯火,已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