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府偏厅内,烛火通明。三位从太医署紧急召来的太医,皆是署中精通毒理与疑难杂症的圣手,此刻面色凝重,已将初步复验的结果禀报完毕。
为首的王太医须发皆白,神色肃然,向狄仁杰拱手道:“启禀梁国公,经我等三人仔细复验,已可确定,周掌藏绝非单纯心疾暴毙。其虽素有心疾底子,但此次发作,实乃外力诱发所致。”
“详细道来。”狄仁杰沉声道。
“在其胃脘残留物及心脉附近,我等皆检出微量‘番木鳖’与‘血竭’混合之毒性。此二物,单用已需谨慎,番木鳖更是剧毒。二者相合,若用量精准,可瞬间催发心脉狂跳,致人心悸骤停而亡,且因其毒性并非广泛破坏脏腑,寻常仵作若不深究,极易误判为旧疾突发。”王太医语气肯定。
“可能确定毒物来源?是经由饮食,还是其他途径?”狄仁杰追问。
另一位李太医接口道:“回国公,根据毒性残留部位判断,更大可能是混于饮食汤药之中服下。周掌藏胃中尚有未完全消化的莲子羹残留,其中便夹杂有极细微的毒物成分。下官已取样封存。”
“莲子羹……”狄仁杰目光一闪,立刻命人传来周府负责膳食的厨娘与当日送餐的仆役。
经过分别讯问,线索逐渐清晰。周秉义暴毙当日傍晚,曾有一名自称是“回春堂”药铺伙计的人送来一包“安神补心”的药材,言是周掌藏日前订购。厨娘不疑有他,便依其嘱咐,将部分药材与莲子一同炖了羹汤。而那送药之人,送完药后便再无踪影。
“回春堂?”狄仁杰看向曾泰。曾泰立刻回道:“恩师,学生已查过,东市确有回春堂,但其掌柜与伙计皆言,近日从未给周府送过药材,也并无周掌藏此人订药记录。”
果然如此!送药人是假,借机下毒是真!
“元芳,”狄仁杰当即下令,“立刻派人,依据厨娘与仆役描述,绘制那送药人的画像,全城秘密缉拿!重点排查各药铺、医馆,以及崔湜、郑愔府邸周边!”
“是!”李元芳领命而去,雷厉风行。
狄仁杰又看向那几位太医:“三位辛苦了,此番验状,需形成详细文书,以为证供。”
“下官等遵命。”三位太医躬身退下。
至此,周秉义系中毒身亡已确凿无疑。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目的便是灭口,并利用其心疾底子伪装成自然死亡,同时嫁祸突厥密信,将祸水引向东宫。
狄仁杰回到书房,再次审视那些“密信”。如今看来,伪造密信与投毒灭口,乃是同一伙人所为,环环相扣。对方心思缜密,计划周详,绝非崔湜、郑愔二人所能独立完成,其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黑手。
“大人,”曾泰低声道,“如今毒杀一事确认,太子殿下嫌疑可稍减。但对方既敢构陷太子,恐怕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他们定然还有后招。”
狄仁杰微微颔首:“不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们见构陷太子之计受挫,很可能会有两种反应:一是断尾求生,抛出替罪羊,将此案局限在‘伪造密信、毒杀官员’的层面;二是……制造更大的事端,将水彻底搅浑,让太子无法脱身,甚至逼迫陛下表态。”
他沉吟片刻,道:“曾泰,你持我名帖,去一趟太子府,将周秉义系中毒身亡、密信系伪造之事,委婉告知太子,请他稍安,但务必约束东宫属官,谨言慎行,尤其近期莫要与北疆有任何形式的往来,以免再授人以柄。”
“学生明白。”曾泰领命而去。
狄仁杰独自立于窗前,夜色已深,周府内外一片寂静,唯有巡逻的千牛卫脚步声偶尔传来。他知道,自己此刻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看似拨开了一层迷雾,但更深处的黑暗与激流,才刚刚开始涌动。崔湜、郑愔,乃至他们背后的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次日清晨,狄仁杰尚未离开周府,一名大理寺官员便急匆匆赶来,呈上一份刚收到的匿名投书。
“国公,此信是今早发现置于大理寺门前的!”
狄仁杰展开一看,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歪斜,似是左手所写:“欲知密信来源,今夜子时,南市永泰坊,纸马铺后巷,过时不候。”
匿名信,指定地点,深夜相约……与之前落雁坡的邀请如出一辙。
李元芳皱眉:“大人,恐是陷阱!”
狄仁杰盯着那封信,目光深邃:“是陷阱,也可能真是线索。对方见查案方向直指核心,有些坐不住了。或许,是想借此传递某种信息,或是……引我们入彀,故技重施。”
他沉思片刻,决然道:“元芳,安排一下,今夜你我前去一会。多派好手,暗中布控永泰坊,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我倒要看看,这次,他们又能玩出什么花样!”
对方已然出招,他必须接招。这南市永泰坊之约,是危机,或许也是揭开下一层黑幕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