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唯有混沌母海永恒的、低沉的潮汐声在虚无中回荡,更衬出这片刚刚经历爆炸的空域那令人心悸的寂静。
林默单膝跪在冰冷的星髓碎片上,混沌剑骨布满新旧交错的裂痕,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魂火黯淡摇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道种崩裂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左臂软软垂下,骨节扭曲,寂灭道域的反噬与爆炸的冲击几乎将其彻底废掉。
而他怀中,苏婉儿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脸色金紫,唇瓣被鲜血染得刺目,每一次细微的喘息都带着血沫。最触目惊心的是她心口——那枚混沌青冥剑印已然彻底黯淡,表面蛛网般的裂痕深刻见底,中央甚至有一小块已经崩碎缺失,露出底下微弱跳动、却布满裂纹、即将随之溃散的魂灵本源!
剑印崩,则魂灵散!
离火剑魂灵念焦急万分,却同样虚弱: “主人,她的魂火就要熄了!剑印根基已毁,普通手段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
林默混沌离火交织的眼眶死死盯着那枚濒临彻底破碎的剑印,以及其下苏婉儿那同样布满裂痕、微弱跳动的魂灵之光。冰冷的意念在剧痛与混乱中疯狂运转。
普通手段无用那就用不普通的手段!
守碑人以道韵重塑此印,本就是为了护她魂灵不散。其核心,并非剑印本身,而是那缕守护道韵与他自己的混沌道种本源!
如今剑印形骸将毁,但道韵与本源犹存一丝,只是即将随着魂灵一同溃散!
若要救她,唯有一个办法——以更强的“鞘”,强行收束那缕即将溃散的道韵与本源,暂时封固她濒临破碎的魂灵!
更强的“鞘”何物为鞘?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自己右掌心中,那团鸡蛋大小、暗红与银紫交织、散发着精纯而恐怖能量的光团——星髓爆炸后最核心的精华!此物蕴含的混沌星辉与烬燃之力,层次极高,足以暂时替代破碎的剑印成为容器!
但,如何将她的残魂与道韵剥离,注入其中?又如何确保这狂暴的力量不会瞬间将她的残魂彻底湮灭?
需要一个引子,一个能同时连接她残魂、道韵与这星髓核心的媒介!
“离火!” 林默冰冷的意念如同绝境的凶兽,发出低吼:“以你残存剑意为引!燃我道种之血!刻‘封魂道纹’!”
离火剑魂灵念剧震: “不可!主人!您道种已濒临崩溃再燃道血刻纹必伤根基甚至可能道途断绝!”
林默眼中冰冷的火焰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与决绝: “执行!”
“她若死,王大石的债,守碑人的托付,我林默道心何存?!速做!”
离火剑魂沉默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悲壮而决绝的剑鸣!
“铮——!”
一缕微弱却无比凝练的焚世剑意,自林默丹田道种深处艰难抽出,混合着他强行逼出的、几滴蕴含着混沌本源与寂灭道意的暗金色“道种精血”,化作一支燃烧着恨火与执念的符文笔!
林默左臂废残,仅以右臂单手持这“血火之笔”,眼神冰冷到极致,亦专注到极致!他无视了道种因精血流失传来的、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笔尖猛地点向苏婉儿心口那破碎的剑印!
“嗤——!”
第一笔落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灵魂之上!苏婉儿即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也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微弱到极致的痛苦呜咽!她心口那本就脆弱的魂灵之光剧烈波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林默手臂稳如磐石,眼中唯有那枚即将成型的道纹: “镇!” 冰冷的意念混合着磅礴的魂力,强行稳住她溃散的魂灵!
笔走龙蛇!以血为墨!以魂为纸!以恨火剑意为锋!
一个个玄奥、古朴、蕴含着混沌封印与寂灭星辰意境的暗金色道纹,被他以莫大意志和代价,强行刻画在苏婉儿心口,覆盖在那破碎的剑印之上,更深深烙印入其下的魂灵本源!
每一个道纹落下,都伴随着苏婉儿无意识的痛苦痉挛和林默道种的剧烈抽搐!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过程,稍有差池,两人即刻同赴黄泉!
离火剑魂的悲鸣持续不断,剑意飞速消耗: “主人快!”
终于!最后一笔落下!
一个复杂无比、散发着混沌与寂灭气息的暗金色道纹组,如同一个微缩的牢笼,彻底覆盖了原本的剑印,将其下的残魂与即将溃散的道韵本源强行锁住,暂时止住了崩散之势!
但,这仅仅是第一步!“鞘”还未完成!
林默毫不停歇,右掌猛地一握!那团暗红银紫的星髓核心能量被强行摄到苏婉儿心口上方!
“以我之意!炼星髓为鞘!封!”
他咆哮着,将最后残余的魂力与意志疯狂注入那团恐怖能量!引导着那暗红银紫的能量,如同锻造神兵般,小心翼翼地向下降临,覆盖向那刚刚刻印好的封魂道纹!
“滋啦——!!!”
恐怖的能量与封魂道纹接触的刹那,爆发出惊人的冲突!星髓能量的暴戾与道纹的寂灭相互碾压、侵蚀!
苏婉儿的身体如同触电般疯狂颤抖,口鼻中溢出更多的鲜血,魂灵在“鞘”中发出无声的尖啸!
林默死死支撑着,操控着能量一点点融入、渗透,如同最耐心的工匠,将这块绝世凶铁,锻造成保护残魂的“鞘”!
过程缓慢而痛苦万分。
当最后一丝星髓能量彻底融入道纹,化为一个暗红银紫、表面流淌着混沌星辰光泽、中心却隐隐透出暗金道纹的崭新“心鞘”时——
“噗——!” 林默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暗金色的魂血,整个人向后倒去,重重砸在星髓碎片上,魂火瞬间黯淡到了极致,眼眶中的火焰几近熄灭。
道种之上,裂痕再次扩大,甚至有一小块已经崩落消散!根基之伤,已然铸成!
但他成功了。
苏婉儿心口,那枚崭新的“心鞘”缓缓流转着暗红银紫的光泽,稳固无比。其下,她那濒临溃散的魂灵被强行封固,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微弱不堪,但终究是稳住了。她的呼吸虽然微弱,却不再带有血沫,脸色也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机。
代价是,林默道基重创,离火剑魂再次陷入深度沉眠。
以及那枚“心鞘”之上,除了混沌星辰之力,更深深烙印下了林默的寂灭道意与焚世恨火!它与苏婉儿的魂灵紧密结合,再也难以分割。
不知过了多久,林默才从濒死的昏迷边缘挣扎着苏醒过来。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道种的残缺感让他魂火阵阵抽搐。
他艰难地坐起身,看向旁边依旧昏迷的苏婉儿。目光落在她心口那枚崭新的、散发着令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的“心鞘”之上。
意识深处,离火剑魂沉寂如死,无法回应
林默沉默地内视着自己惨不忍睹的状况,又看了看安然沉睡的苏婉儿,冰冷的意念中翻腾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亏了。亏大了。为了一个麻烦的女人,差点把自己彻底搭进去。
但似乎又没有完全亏。
他能感觉到,那枚“心鞘”与他之间,存在着一种比之前剑印更深刻、更直接的联系。因为那是用他的道血、他的剑意、他的道纹塑造而成,更是用同源的能量核心凝聚。
他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心鞘”之下,苏婉儿那被封固的、陷入深度沉眠的魂灵状态。
这种联系或许能加以利用?
一个冰冷而残酷的念头,在他魂火中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苏婉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双纯净的眼眸,却似乎比之前更加空洞了一些。仿佛方才魂灵濒临溃散的创伤,带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看向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林默身上。当看到林默那副比她更加残破、气息萎靡的模样时,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和担忧?
苏婉儿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声音虚弱而沙哑: “林默?你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比我还严重”
“我们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又睡了很久?”
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新的断层。只隐约记得之前似乎在帮忙吸收能量,然后就是无尽的痛苦,再醒来就是眼前这番景象了。对于剑印崩溃、魂灵濒死、以及林默舍命相救的惊险过程,毫无印象。
林默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担忧和茫然,看着她心口那枚由他亲手铸造、蕴含着寂灭与恨火的“心鞘”。
林默声音沙哑冰冷,听不出情绪: “没什么。”
“修炼出了点岔子,都受了点伤。”
“你心口的印记,为了稳住你的伤势,我用了些别的材料强化了一下。”
他轻描淡写,将方才的惊心动魄与巨大代价一语带过。
苏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那枚“心鞘”触手温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她隐隐感到心悸的冰冷与沉重感,仿佛里面封印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但除此之外,并无不适。
苏婉儿老实地点头: “哦谢谢你又救了我”
“那你的伤要紧吗?” 她看着林默破碎的剑骨和黯淡的气息,眼中的担忧更甚。
林默避开她的目光,冷冷道: “死不了。”
“与其担心我,不如感受一下你新的‘剑印’。”
“试着,像之前一样,引导一丝力量看看。”
他需要测试,这枚新的“心鞘”,是否还能如之前那般,与他产生“同调”,甚至能否成为他更快修复道基的“工具”。
苏婉儿闻言,乖巧地闭上眼睛,尝试像之前那样,将意念集中于心口。
然而,这一次,感觉截然不同!
之前那枚剑印,感觉温暖而充满生机,引导能量时虽然痛苦,却有种顺畅感。
而现在这枚“心鞘”,冰冷、沉重、坚固!她的意念探入,如同石沉大海,难以引动分毫!反而隐隐感到一种被压制、被禁锢的感觉!甚至当她的意念试图深入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彻骨的“恨意”与“痛苦”,如同深藏在鞘中的冰刺,猛地扎了她一下!
“啊!” 苏婉儿吓得猛地睁开眼,脸色发白,手下意识地缩回,眼中充满了惊惧和困惑:“它它好像不一样了好冷好重我好像控制不了它”
“而且里面好像有东西扎我”
林默眼中冰冷的火焰微微一闪。
果然“鞘”太坚固了,以她现在的魂力和意志,根本无法主动引动。而那丝恨意与痛苦是他道血与道意残留的烙印。
林默声音依旧平淡: “材料不同,感觉自然不同。”
“控制不了,便暂时不要尝试了。”
“对你而言,它现在的作用,就是护住你的性命。”
苏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有些失望和害怕,但听到能护住性命,还是稍微安心了一些。她再次摸了摸那冰冷的“心鞘”,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却又完全想不起来。
苏婉儿犹豫了一下,小声问: “林默?”
“我好像忘记的东西更多了”
“以前好像还能模糊感觉到一点什么,现在好像只剩下一片空白了”
“这是好事吗?”
她的眼神茫然又无助,像迷路的孩子。
林默沉默地看着她,看着那双彻底空茫、再也找不到丝毫过往痕迹的眼眸,看着那枚由他亲手铸造、禁锢了她残魂也抹去了她更多记忆的“心鞘”。
意识深处,道种传来一阵抽痛
林默缓缓闭上眼眶,再睁开时,已只剩一片冰冷的死寂: “啊。”
“是好事。”
“忘记,有时候,是一种保护。”
他不再看她,转身艰难地坐好,开始全力吸收周围稀薄的混沌气流,修复自身惨重的伤势。
苏婉儿怔怔地坐在那里,反复咀嚼着“忘记是一种保护”这句话,心底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她总觉得,自己失去的,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些模糊的记忆那么简单。
但具体是什么,她再也想不起来了。
只有心口那枚冰冷的“鞘”,在无声地提醒着她,有些东西,已被彻底埋葬。而有些债,或许从她失去记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背上了,只是她浑然不觉。
星海碎片漂浮,映照着两人沉默的身影,一个冰冷如铁,一个空茫如纸。
唯有那枚崭新的“心鞘”,在苏婉儿心口缓缓流转,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亦或是一把尚未出鞘的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