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鸦坳的气氛并未因河西众人的退去而放松,反而更加凝重。雷爷独眼中寒光四射,如同被侵入领地的头狼,扫视着坳子里每一个面孔。
“搜!给老子挨家挨户地搜!看看是哪个吃里扒外的王八羔子,把河西的野狗引来了!”雷爷的咆哮在山谷中回荡。
山民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世代居住于此,彼此知根知底,若有外人或异常,很难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很快,一个负责日常采买、经常出入山外的年轻后生被揪了出来,从他床铺下搜出了几锭来历不明的银子。
“雷爷!饶命啊!是……是他们逼我的!他们说就是打听个人,给了点银子,我……我不知道他们这么凶啊!”后生吓得瘫软在地,涕泪横流。
雷爷脸色铁青,二话不说,拔出腰刀!
“雷爷且慢!”林鹿出声阻止。
雷爷动作一顿,扭头看他。
林鹿走上前,沉声道:“杀他易如反掌,但问清楚背后指使更为重要。河西的人如何知道我在坳中?又如何精准找上门?恐怕不止他一个眼线。”
那后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磕头:“我说!我都说!是……是前几天我去镇上换盐,一个穿绸衫的先生找到我,给了我银子,让我留意有没有生人进坳,特别是受伤的军爷……还给了我一个竹管,说发现有可疑的人,就把竹管塞进坳外三里地那个老树洞里……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河西的人啊!”
林鹿与雷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河西节度使薛瑾,对朔方的渗透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连老鸦坳这种隐秘之地都被布下了眼线!
“除了你,坳里还有谁收了钱?”雷爷厉声喝问。
“好……好像还有负责守东面隘口的黑牙李……他最近赌钱输了不少……”
雷爷怒极反笑:“好!好得很!老子这坳子,成筛子了!”他猛地一挥刀,刀背狠狠砸在那后生脖颈上,将其打晕过去。“捆起来!等老子收拾了黑牙李再一并算账!”
处理完内奸,雷爷看向林鹿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林老弟,你也看到了。这世道,哪里都不太平。薛瑾那老小子,手伸得忒长!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老子这坳子,怕是护不住你了。”
林鹿沉默片刻,道:“雷爷,坳子护不护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坳子还能不能继续护住坳里的老幼妇孺。河西的人今天能来,明天西戎的人会不会来?魏承宗的人会不会来?”
他的话戳中了雷爷和所有山民最深的恐惧。他们躲进深山,就是为了避开外面的纷争和盘剥,但现在,纷争自己找上门来了。
“那你说咋办?”一个老卒忍不住问道。
林鹿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躲,不是办法。要想真正安稳,要么有让人不敢来犯的力量,要么……就得换个活法。”
“换个活法?”雷爷独眼眯起。
“雷爷和诸位兄弟,都是沙场上滚过来的好汉,难道就甘心一辈子困死在这山坳里,看着外面的豺狼肆虐,看着曾经的弟兄被小人陷害,看着西戎铁蹄践踏家乡吗?”林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谷城为什么守不住?不是因为西戎有多强,是因为我们背后有内鬼!是因为朔方军的脊梁,快被那些蛀虫啃断了!”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闪烁的眼神,继续道:“我林鹿,没什么大本事,但这条命是谷城弟兄们用血换回来的。我不能让他们白死!我要回去,回朔方,把那些吃里扒外、通敌卖国的杂种揪出来,用他们的血,祭奠死去的兄弟!我要让朔方军,重新变成能让西戎闻风丧胆的边关铁壁!”
他的话语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在山谷中回荡。许多山民,尤其是那些老兵,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中燃起久违的火光。他们被迫离开军队,心中何尝没有怨气和不甘?
雷爷死死盯着林鹿,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笑声苍凉而激愤:“好!好小子!有种!老子当年要是有你这份狠劲和心气,也不至于被逼得躲进这山沟等死!”
他猛地一拍林鹿的肩膀(这次刻意避开了伤口):“老子信你!这坳子里,还有三十多个能拿刀砍人的老兄弟!以后,老子和这帮兄弟,就跟你干了!你说咋办,就咋办!”
“跟林营长干了!” “杀回去!宰了那帮狗娘养的!” 群情激奋,吼声震天。
林鹿看着这一张张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却依旧热血未冷的面孔,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这是他重建力量的第一步,微小,却至关重要。
“好!”林鹿重重点头,“既然诸位信我,林鹿在此立誓:必不负兄弟所托!但从今日起,需令行禁止,严守纪律!我们不再是散兵游勇,我们要成为一把尖刀,一把能捅穿所有魑魅魍魉的尖刀!”
他将目光投向雷爷:“雷爷,当务之急,是清理内患,加固坳子防务,训练青壮。同时,我需要知道灵州和朔方军最新的情况。”
雷爷咧嘴一笑:“放心!老子这就去把黑牙李的牙一颗颗敲下来!至于消息……镇上还有几个老关系,俺让人去打听!”
黑风岭,周沁收下了郑氏留下的包裹,里面的伤药和金银确实解了燃眉之急。但她深知,绝不能按照郑氏的安排行事。
“阿梅,胡队正还能走吗?”周沁低声问道。
阿梅检查了一下胡煊的情况:“勉强可以,但不能快。”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郑氏的人肯定还在附近监视。”周沁眼神锐利,“他们想‘请’我去荥阳,绝不会轻易放弃。”
她仔细观察着地上的脚印和郑氏众人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地形,迅速做出决断:“我们往相反方向走,不去东南,往北!绕回灵州方向!”
“回灵州?”阿梅一惊,“小姐,那不是自投罗网?”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周沁冷静分析,“魏承宗的人肯定以为我们往深山或者河西方向逃了,绝不会想到我们敢回去。而且,杜先生失踪,灵州城内必有变故,或许有机会联系上其他忠于义父的老人。更重要的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林营长如果还活着,他要报仇,最终的目标也一定在灵州。我们回去,或许能等到他,或者……打听到他的消息。”
阿梅看着周沁坚定而睿智的眼神,重重点头:“听小姐的!”
他们不再犹豫,立刻收拾行装,搀扶起胡煊,向着北方,逆着郑氏预判的方向,悄然潜行。周沁甚至故意在原地留下了一些指向东南方向的细微痕迹,迷惑可能追来的郑氏之人。
果然,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郑洪带着去而复返,看到地上的痕迹,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果然还是选择了去荥阳。跟上,保护好小姐。”
他带着人,朝着周沁留下的错误方向追了下去。
周沁用她的智慧,完成了一次漂亮的金蝉脱壳。
灵州,魏承宗散布的谣言,如同毒液般迅速在灵州城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大公子早就投靠河西了!” “谷城就是被他卖了的!” “怪不得援兵迟迟不到!”
流言蜚语有鼻子有眼,加上魏承嗣平时确实与一些河西商人过往甚密,竟让许多人将信将疑。
魏承嗣气得暴跳如雷,一边竭力辟谣,一边加紧收集二弟的罪证,准备给予致命一击。他甚至派人暗中接触了陈王使者崔成的心腹,试图争取支持。
节度使府内,兄弟二人的势力明争暗斗,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下属官员将领们也纷纷站队,朔方镇的军政事务几乎陷入瘫痪。
老节度使魏垣被这些消息搞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病情加重,连日常议事都难以维持。权力的真空,让野心家们更加蠢蠢欲动。
而就在这时,一支来自汝南王赵渊的“劳军”队伍,带着大批粮草和“慰问品”,浩浩荡荡地进入了灵州地界。带队的是汝南王麾下一位能言善辩的谋士,名为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