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峡龙旗不见、厮杀声停的消息，如同最终判决，彻底点燃了京城压抑已久的权力欲望。表面哀戚的之下，是各方势力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疯狂地游弋、试探、碰撞。
第一个坐不住的，自然是廉亲王胤禩。
在消息确认的次日，他便以康熙皇子、雍正（胤禵）兄长、现任监国之一的身份，召集留京的宗室王公、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重臣，于乾清宫举行紧急朝会。
我作为内务府副总管、总揽西北后勤的重臣，亦在召见之列。
乾清宫内，气氛比上次更加凝重，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胤禩一身素服，坐在原本属于胤禵的龙椅下首位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沉重。马齐、隆科多等重臣分列两旁，神色各异。
「诸位，」胤禩声音沙哑，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星星峡噩耗，想必大家都已知晓。皇上……皇上他……恐已遭不测！此乃国朝之大不幸，列祖列宗之大悲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语气转为沉重：「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出征前，虽未明立储君，但曾令本王与诸位大臣留守监国。如今社稷危殆，人心浮动，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宵小之徒蠢蠢欲动！」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我，意有所指。不少官员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我，眼神复杂。
「为免江山倾覆，为安天下臣民之心，」胤禩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本王以为，当务之急，是立刻议定新君，以正国本，以定乾坤！」
图穷匕见！他终于直接说出了最终目的！
场内顿时一阵骚动。支持胤禩的官员立刻出声附和，言称廉亲王贤德，又是先帝之子，皇上（胤禵）之兄，于情于理，都应由他继位。
但也有人沉默不语，尤其是几位老成持重的宗室亲王和以隆科多为首的军方代表，他们更关心的是稳定，而非仓促站队。
「廉亲王殿下，」一位白发苍苍的礼亲王颤巍巍开口，「皇上……只是下落不明，并未确认……是否再等几日，待西北有确切消息……」
「等？！」胤禩猛地打断他，语气激动，「礼亲王！星星峡已三日不见龙旗，这意味着什么，您难道不清楚吗？我们等得起，这大清的江山等不起！难道要等到准噶尔人打到家门口，等到各地督抚心生异志，等到京城大乱吗？！」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将拖延的责任扣在了“危及江山”的大帽子上。
礼亲王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眼看局势就要被胤禩一边倒地控制，我知道，我必须开口了。再沉默下去，一旦形成“公议”，即便胤禵能回来，局面也将难以挽回。
「廉亲王殿下，诸位大人，」我走出班列，声音清晰而平静，在一片附和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胤禩眼神一冷：「年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我微微躬身，态度恭谨，言辞却寸步不让，「臣只是以为，礼亲王所言，不无道理。皇上确乃下落不明，而非……确认驾崩。此时仓促议立新君，若他日皇上安然归来，我等臣子，该当如何自处？岂非陷君于不义，陷自身于不忠？」
我直接将“不忠不义”的帽子反扣了回去！
「再者，」我不给胤禩反驳的机会，继续道，「皇上出征前，曾将西北军政后勤全权托付于臣。臣虽不才，亦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如今西北战事未平，皇上安危未卜，臣以为，当务之急，并非议立新君，而是应倾尽全力，继续组织救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同时，稳定西北战局，严防准噶尔趁虚而入！此方为臣子本分，亦是为江山社稷负责！」
我这番话，立足于“忠君”和“尽责”，占据了道德和职责的制高点，让人难以辩驳。
果然，我话音刚落，隆科多便缓缓开口了，声音沉稳：「年大人所言，亦有道理。皇上安危，关乎国本，确需谨慎。京城防务，有本官在，乱不了。西北战事和救援事宜，年大人还需多费心。」
隆科多的表态，瞬间打破了胤禩试图营造的一边倒态势。他虽然没有明确反对立新君，但强调了“谨慎”和“稳定”，等于间接支持了我的观点。
胤禩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的阴鸷几乎要溢出来。但他也知道，有隆科多和部分老臣态度暧昧，他无法强行推动。
「既然如此，」胤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冷声道，「救援之事，便劳年大人费心！但国本之事，亦不可久拖！三日！本王只等三日！若三日后仍无皇上确切消息，为江山计，本王将不得不再次召集众臣，议定储君！」
他给出了最后期限。三日！
朝会在一种不欢而散的压抑气氛中结束。
我知道，我虽然暂时阻止了胤禩，但也彻底激怒了他。他绝不会给我三天时间。
从乾清宫出来，刚回到衙署，赵青便面色凝重地迎了上来。
「东家，我们安排在八爷府外的眼线回报，朝会散后，八爷回府立刻密见了几个掌握京城部分防务的中层将领！而且，我们监视宗人府的人也发现，昨夜试图潜入暗牢的那伙人，虽然失败了，但并未远离，似乎在等待下一次机会！」
胤禩果然在双管齐下！一边拉拢军方，一边可能想利用胤禛来制造混乱！
「我们的人手布置得如何了？」我问道。
「都已就位！只是……东家，若八爷真的狗急跳墙，我们这几百人，恐怕……」
「我知道。」我打断他，眼神冰冷，「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打乱他的部署！」
我在房中踱步，大脑飞速运转。胤禩最大的依仗是什么？是他在朝中的势力和可能拉拢的部分兵马。但他也有致命的弱点——他缺乏胤禵那样的军功和绝对强势的威望，更缺乏……法理上的绝对名分！
如果能在这三天内，让“胤禵可能还活着”的希望持续存在，甚至……制造出他即将回来的迹象，就能最大程度地拖延时间，瓦解胤禩的阵营！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心中成型。
「赵青，你立刻去办两件事！」
「东家请吩咐！」
「第一，让我们在西北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散播消息，就说有溃兵看到皇上在亲卫保护下，已成功突出星星峡，正往嘉峪关方向撤退！消息要模糊，但要传得沸沸扬扬，越快越好，范围越大越好！」
我要用谣言对抗谣言！用“希望”对抗“绝望”！
「第二，」我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让我们的人，伪装成西北来的信使，今夜……‘突破重围’，将一份‘皇上亲笔’的求救密信，送到步军统领衙门，亲自交到隆科多手中！」
伪造胤禵的求救信？！赵青倒吸一口凉气！
「东家，这……这可是欺君大罪啊！」
「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斩钉截铁，「隆科多现在态度最关键！只要让他相信皇上还可能活着，他就绝不会轻易倒向胤禩！这能为我们争取最关键的时间！信的内容我来拟，模仿皇上的笔迹对我而言不难！至于印信……用我之前暗中仿制的那枚……」
我之前为了应对极端情况，曾让能工巧匠暗中仿制过胤禵的私印，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奴才明白了！」赵青知道已无退路，咬牙领命。
当夜，一份染着“血污”、字迹潦草却带着胤禵笔锋神韵的“求救密信”，被几个“身负重伤”的“西北信使”，拼死送到了隆科多的面前。信中声称胤禵虽身受重伤，但已突围，正被困于某处，急需救援云云。
隆科多接到信后，果然大为震动，虽未全信，但态度更加谨慎，连夜加强了皇宫和京城的戒备，并派人核实消息。
与此同时，“胤禵突围”的谣言也在京城悄然传开，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灰烬中投入了一颗火种，让许多原本绝望观望的人，心中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胤禩显然没料到这一手，气急败坏，他派出来辟谣的人，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然而，我深知，这种手段只能拖延，无法根本解决问题。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胤禵的生死。
时间，在极度紧张的对峙中，过去了两天。
第三天，也就是胤禩给出的最后期限的清晨，一个我期盼已久，却又带着最终审判意味的消息，终于从西北传来——
一支朝廷的搜救部队，在星星峡外围的一处山谷中，发现了大量惨烈的战斗痕迹和……一具穿着龙袍的、已被野兽啃噬得面目全非的焦黑尸体！旁边，还有破碎的帝王仪仗！
龙袍！帝王仪仗！
这几乎……已经宣告了胤禵的死亡！
消息传来，胤禩在府中放声大笑！
而我的心，却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吗？
我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那光芒却感觉无比刺眼而冰冷。
胤禩绝不会再等！今晚，或许就是图穷匕见，血流成河之时！
我缓缓握紧了袖中那枚冰冷的、仿制的胤禵私印。
那么，就让我，用这枚假印，来搅动这最后的乾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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