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潭里传来“哗啦”一声响,像有人从水里猛地站起来。我透过石头缝一看,那怪物从水里钻了出来,摇摇晃晃地朝母羊走去。
它比上次见到的更壮了,身上还沾着碎石和泥土,显然是从山洞里扒开碎石出来的。
它的羊头上少了块毛,露出青黑色的皮肤,像是被石头擦破的;虎身的条纹里渗着血,一条后腿不太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可眼神里的凶光更盛了,像要吃人。
母羊吓得瘫在地上,连叫都叫不出来,只是浑身发抖。
我深吸一口气,从石头后面跳出来,朝它开了一枪。“砰”的一声巨响,子弹打在它的虎身上,竟然被弹了回来,只留下个白印,掉了几根黑毛。
怪物被激怒了,发出一声怪叫,声音比上次更响,震得我耳朵嗡嗡响,头都晕了。它放弃了母羊,朝我扑了过来。
我转身就跑,按照预定路线往陷阱那边跑。它的速度比我想象的快得多,尽管腿瘸了,可每一步都迈得很大,腥臭味离我越来越近,像条无形的绳子,勒得我喘不过气。
我能听见它的脚步声和鱼尾拖地的声音,“咚咚……啪嗒……”就在我身后,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我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跑,树枝刮破了我的脸,疼得钻心也顾不上。
眼看就要追上了,我猛地往旁边一闪,它收不住脚,“扑通”一声掉进了陷阱里。
“放火!”我大喊一声。
早就埋伏好的村民们立刻点燃火把,往陷阱里扔。“嗖嗖”几声,火把带着火苗掉进陷阱,照亮了怪物狰狞的脸。
它在陷阱里疯狂地挣扎,用爪子扒着土壁,把泥土刨得满天飞,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音里带着痛苦,不像之前的凶狠,倒像在哭。
可它的力气实在太大了,陷阱的木棍被它踩断了好几根,土壁被它扒开个豁口,它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来,羊头上的角闪着寒光,眼看就要爬上来了。
我赶紧往猎枪里装子弹,可手一抖,子弹掉在了地上。“栓柱,快!”秀莲在远处大喊,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我捡起子弹,手忙脚乱地装进枪膛,瞄准怪物的眼睛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子弹准确地打进了它的眼睛里。
怪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音尖得像女人哭,震得周围的树叶都落了下来,飘在空中。它猛地缩回陷阱里,在里面疯狂地翻滚,爪子胡乱地抓着,把陷阱里的土都翻了过来,露出底下的石子和树根。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它的身体开始抽搐,羊头上的皮肤突然裂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肉,还冒着泡,像煮开的水;虎身的条纹渐渐模糊,黑黄色的毛成片成片地掉下来,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皮肤,像块烂布,一扯就破;
最吓人的是它的鱼尾,鳞片开始脱落,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还在不停地扭动,像条活物。
“它……它这是咋了?”王老五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手里的柴刀都掉了。
“是基因崩溃!”我想起了日记里的话,“日本人的实验不稳定,它撑不住了!”
怪物在陷阱里翻滚得越来越厉害,身体像块被揉皱的纸,不断地变形、开裂。羊头和虎身的连接处裂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乱七八糟的内脏,红的绿的,还在蠕动;鱼尾和虎身的缝合处也断了,掉在地上,像条死鱼一样抽搐,溅出的黏液落在地上,“滋滋”地冒烟。
它的叫声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微弱的“咕噜”声,像水泡破裂。过了一会儿,它不动了,身体还在微微地抽搐,皮肤一点点地溃烂,化成一滩黑绿色的黏液,渗进土里,发出“滋滋”的声音,把土都烧黑了,冒出股白烟。
村民们都看呆了,谁也没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
我瘫坐在地上,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秀莲跑过来抱住我,眼泪哗哗地流,打湿了我的肩膀,她的身子还在抖,像风中的树叶。
三叔公拄着拐杖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后背:“栓柱,好样的。你爹在天有灵,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他的手很轻,却带着股力量。
三叔公说要把怪物的残留物烧了,免得再生事端。我们往陷阱里倒了两桶煤油,点燃火把扔进去。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把半边天都染红了,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上面都是劫后余生的疲惫。
火灭了以后,地上只留下一堆黑灰,还有些烧不化的骨头渣子,黑黢黢的,像焦炭。
羊虎沟总算安静下来了。
没过几天,村里就有人开始重新放羊,只是没人再往潭边去。北坡的苜蓿又长起来了,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那只瘸腿母羊后来下了崽,两只,毛茸茸的,跟着它在坡上跑,看着挺精神。
我把那本日文日记和图纸交给了县里。来的人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看了半天,说这是重要的历史证据,给了我五千块奖金。这些钱够我在县城盘个小门面了。
秀莲欢天喜地地收拾东西,说早就想离开这山沟了。小虎也高兴,说要去县城上学,认识新朋友。我没说话,只是最后看了一眼羊圈,里面空荡荡的,墙角还有老歪蹭过的痕迹。
饭馆开在县城的老街,不大,就三张桌子。我掌勺,秀莲收钱,小虎放学就来帮忙擦桌子。我做的都是羊虎沟的家常菜,炖羊肉、炒羊杂,来吃的人不少,都说味道地道。
有时候我会回羊虎沟看看。三叔公老了,走不动路了,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看见我就喊:“栓柱,来喝两盅!”
我就陪他喝两盅,听他讲以前的事,讲我爹年轻时的样子。
陈瞎子走了,去年冬天没的,走得挺安详。我把他葬在了羊虎潭对面的山坡上,能看见潭水。
那杆老猎枪被我挂在了饭馆的墙上,擦得锃亮。有时候客人问起,我就说是祖上传下来的,打兔子用的。小虎总爱摸它,说长大也要像爹一样,拿枪打坏蛋。
秀莲偶尔还会提起羊虎潭,说那地方邪性,让我别再去了。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知道,有些事忘不掉。
有回梦里,我又回到了羊虎沟,还是那个雾大的早晨,我爹摸着我的头说:“等爹回来,给你带糖吃。”我想告诉他别去潭边,可怎么也说不出话。
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街上有了脚步声。秀莲在厨房做饭,叮叮当当的,小虎在客厅背课文,声音朗朗的。我摸了摸胸口,那颗红布包的护身符还在,秀莲缝在了我的贴身褂子里。
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点城里的汽车尾气味,不像羊虎沟的风,那么清,那么凉快。
我起身,该去买菜了。今天的羊肉得新鲜点,不然炖出来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