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寒风呜咽,殿内却弥漫着一股比北荒极寒更刺骨的冰冷死寂。
空气中充斥着权力更迭时特有的铁锈与檀香混合的诡异气味。
丞相张清泉,一身簇新的蟒袍,在空旷大殿的回音中,一步步踏过猩红的地毯,走向那至高无上的九五金座。*
他的脚步声不重,却像鼓槌敲在殿内每一个官员的心尖上。
原本留守帝都的重臣,早已被开国皇帝赢易带走或替换,此刻殿中所立
多是张清泉这些年精心培植或威逼利诱收服的党羽,以及少数被迫留下的、惶惶不安的中立派。
“陛下御驾亲征,国事维艰。
然,国不可一日无主,我等身为臣子,当为社稷计,为万民计。”
张清泉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压抑了数十年终于得以释放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垂首的众人,如同鹰隼审视爪下的猎物。
终于,他停在了龙椅前。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贪婪
缓缓抚过那冰冷的、象征着无上权柄的鎏金扶手。
触手冰凉,却点燃了他心底最炽热的野火。
“大胆!张清泉!你想做什么?!”一声带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厉喝猛地炸响!
户部侍郎李严,一个须发皆白、追随赢易开国的老臣,此刻气得浑身发抖
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台阶上的身影,“那是陛下的御座!
你…你这是谋逆!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来人!快来人!拿下这逆贼!”
他的呼喊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凄厉,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殿门两侧的禁卫如同石雕,纹丝不动,眼神漠然。
御阶旁侍立的内侍总管张公公,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呵…”一声轻蔑的嗤笑从张清泉身边响起,是刚被提拔上来的吏部侍郎王焕
他斜睨着李严,脸上满是讥讽,“李老大人,您这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
陛下?哪个陛下?北边那位开国之主,怕是已经埋骨冰原了!
您这么忠心,当初怎么不跟着一起去送死,也好全了您的名节?”
“你…你们…大逆不道!无耻之尤!”李严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前发黑
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剧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就要向后倒去。
旁边几个与他交好、同样脸色煞白的官员慌忙上前搀扶。
“李大人年事已高,连日操劳,怕是心疾犯了。”
张清泉终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混乱的一幕
语气平淡得如同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对着张公公微微颔首,“张公公,送李大人回府静养。
没有本相…咳,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李大人休养。”
“遵旨。”张公公躬身应道,声音尖细而毫无波澜。
他一挥手,两名如狼似虎的太监立刻上前,不由分说地架起还在怒骂挣扎的李严
强行拖向殿外。
“逆贼!张清泉!你这窃国之贼!陛下定会回来!他定会回来将尔等千刀万剐——!!!”
李严嘶哑的吼声在殿门外渐渐远去,最终被呼啸的寒风彻底吞没。
殿内重新陷入一片压抑的寂静,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张清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扫过剩下的每一个人。
他缓缓地、稳稳地坐了下去,将自己彻底沉入了那张象征着至尊的龙椅之中。
沉重的椅背抵住他的脊梁,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战栗的充实感。
他微微闭上眼,感受着这份迟来的“圆满”,再睁开时
眼底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与掌控一切的漠然。
“诸位,”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本相知道,你们之中,或许还有人心里念着北边那位开国之主。
心存侥幸?还是觉得他真能从那修罗场中活着回来?”
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丝残酷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本相告诉你们,他回不来了!
永远回不来了!北荒冰原,就是他和他那点可笑的‘凡人活路’的埋骨之地!”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
狠狠刺入每一个官员的心脏:“如果,你们之中还有谁想去见他…本相现在就可以成全你们!
让你们即刻启程,去黄泉路上做个伴!”
话音落下的瞬间!
“哐当!”殿门被猛然推开!
早已埋伏在殿外的两队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如潮水般涌入,瞬间将整个金銮殿围得水泄不通!
冰冷的刀锋出鞘,寒光映照着殿内一张张惊恐失色的脸,沉重的甲叶碰撞声如同催命的鼓点。
“吾等愿誓死追随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王焕为首,那些早已投靠张清泉的核心党羽率先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噗通跪倒在地
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之上,声音狂热而响亮,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着剩下的官员。有人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发抖
有人眼神游移,充满了挣扎与恐惧
还有人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却最终在那些闪烁着寒芒的刀锋和同伴绝望的眼神中,缓缓松开了手。
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开始零星响起,然后连成一片。
“臣…臣等愿誓死追随陛下…”
“陛下万岁…”
一个个身影带着屈辱、恐惧或麻木,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跪伏下去,额头触地,不敢再看那高高在上的身影。
看着脚下匍匐一片的臣子,张清泉脸上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这笑容在他枯瘦的脸上绽开,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几十年的隐忍,几十年的筹谋,几十年的屈居人下,这一刻,终于登临绝顶!
这江山,这天下,终于尽在掌中!
“平身吧。”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更多的是掌控一切的慵懒
“待北边事毕,诸位皆是从龙功臣,裂土封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谢陛下隆恩!”下方响起一片劫后余生般的谢恩声。
“陛下…”一个带着迟疑和深深忧虑的声音从跪伏的人群中响起,是工部的一个侍郎
他低着头,声音发颤,“臣斗胆…若…若开国陛下…他真的…真的能回来…我们…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无形的刺,瞬间戳破了刚刚营造出的虚假繁荣。
殿内的气氛再次凝固,连那些刚才还在狂热表忠心的党羽,眼神中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那个男人的名字,即使远在万里之外,即使被宣判了死刑,依旧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
那可是亲手打下这片江山的开国之主!
张清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怒的阴鸷。
他冷冷地瞥了那个出声的官员一眼,看得对方如坠冰窟,几乎瘫软在地。
“回来?”张清泉的声音如同冰渣摩擦,“他拿什么回来?
他带走的,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最忠心的爪牙!
而他们的命脉,粮草、军械、后续的援兵…一切的一切,都牢牢攥在朕的手里!
没有朕的旨意,一粒米,一片甲叶,都休想运出帝都!”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龙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狠厉:“张公公!”
“老奴在!”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张公公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道。
“即刻拟旨!”张清泉的目光穿透殿门,仿佛望向了北方那片血火交织的战场,语气森寒,字字诛心
“昭告天下!北征主帅赢易,拥兵自重,勾结北荒妖人,图谋不轨!
其所率百万大军,已尽数叛国!着令沿途所有州府、关隘,凡遇此叛军,格杀勿论!
有擒杀赢易者,封万户侯!取其首级者,赏万金!
各地驻军,即刻整备,随时听候朝廷调遣,剿灭叛军!此旨,八百里加急,通传全国!”
他太清楚这纸圣旨的威力了。
在开国皇帝赢易以铁腕重塑帝国秩序之后,帝都的旨意早已拥有了绝对的权威,代表着正统与大义。
一道“叛国”的圣旨,足以让赢易和他那支为“凡人活路”而战的军队,瞬间从开国功勋
国之柱石变成人人喊打的逆贼!
这不仅是釜底抽薪,更是要将赢易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彻底断绝他所有的后路和人心!
“老奴…遵旨!”张公公身体微微一颤,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躬身退下
匆匆去办理这道足以搅动天下风云、掀起腥风血雨的旨意。
张清泉缓缓坐回龙椅,身体微微后靠,将自己更深地陷入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阴影之中。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在贪婪地呼吸着这权力巅峰的空气。
他微微阖上眼,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光滑冰冷的扶手。
几十年了。
他坐在这金銮殿上,坐在这离龙椅仅几步之遥的丞相位上,看着那个男人坐在这里,一言九鼎,执掌乾坤。
那个男人,是开国之主,是传奇,是帝国的缔造者。
而他张清泉,是追随其开国的元勋之一,也曾鞍前马后,也曾浴血奋战。
他就像一个最忠心的影子,最勤勉的管家,为他处理着帝国的庞杂事务,为他献上最稳妥的计策,为他分忧解难。
可没人知道,每一次躬身行礼,每一次口称“陛下”,每一次看到那个开国之主坐在这个他张清泉也曾为之流过血
拼过命才打下来的位置上,他心底那名为“凭什么”的毒蛇,就啃噬得更深一分!
论资历,他是开国元老!
论才干,他自认不输于任何人!
论对帝国的付出,他呕心沥血数十年!
凭什么?凭什么那个男人就能独占这开国的荣光与权柄?
凭什么他张清泉,就只能永远做一个影子?一个管家?一个…臣子?
他不甘心!这几十年的隐忍,几十年的蛰伏,就是为了这一刻!
为了将这个“凭什么”彻底碾碎!为了将这他也有份打下的江山,真正握在自己的掌中!
如今,他终于坐在这里了。
龙椅坚硬冰冷,远不如他丞相的软榻舒适,却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下方依旧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的群臣
看着殿外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嘴角勾起一丝深沉而满足的笑意。
赢易?开国之主?北荒?血路?凡人的活路?
呵。
都不过是…尘埃罢了。
这盘棋,他张清泉,才是最后的赢家。
帝都的阴影,如同最深沉的墨汁,在无人察觉的角
,已然无声地漫延开来,带着冰冷的铁锈味和檀香的腐朽气息
悄然笼罩了这座庞大的帝国心脏,并随着那道染血的圣旨,即将向着万里之外的北荒冰原,投射下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