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信投出后的第三天下午,一场毫无预兆的风暴,骤然席卷了红星纺织厂家属院。
几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吉普车,在无数道惊疑、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径直停在了凌家院门外。车上下来一群穿着中山装、面色严肃的工作人员,为首一人径直走向闻声出来、脸上还带着谄媚笑容的凌建国。
“凌建国同志,王春花同志在家吗?我们是区革委会和市里联合工作组的,有些事情需要向你们核实一下,关于马文才副主任的一些情况。”为首者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马副主任的大名如同惊雷,瞬间炸得凌建国魂飞魄散,脸上的笑容僵住,腿肚子开始转筋。王春花在屋里听到动静,探头一看这阵仗,吓得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工作组的人没有进屋,就在院子里,开始了询问。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冰冷的锥子,直指核心——马副主任是否通过凌家收受过贿赂?凌家是否利用马副主任的关系谋取过不正当利益?那块“来历不明”的玉佩,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建国支支吾吾,语无伦次。王春花刚开始还想撒泼蒙混,但在工作组人员锐利的目光和接连出示的某些证据(显然是举报信的内容被核实了部分)面前,很快也瘫软下去,只会反复念叨“不知道”、“不清楚”、“都是马主任安排的”。
院子外围观的邻居越来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往日里仗着有点关系而趾高气扬的凌家,此刻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和唾弃的对象。
凌玥站在自家杂物房的门口,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她看到凌芳脸色惨白地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听到凌胜利在房间里焦躁地踱步和低吼。混乱、恐惧、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在凌家蔓延。
她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借来的“刀”已经挥下,现在,是该她亲自登场,完成最后一击的时候了。
就在工作组询问暂告一段落,准备带着面如死灰的凌建国和王春花回去进一步“协助调查”时,凌玥动了。
她不再是那个缩在角落的受气包。她挺直了脊梁,一步步从昏暗的房门阴影中走出,走到了院子中央,走到了所有目光的聚焦处。
此时的她,虽然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衣服,但洗经伐髓后自然流露的气度,以及那双沉静如渊、锐利如刀的眼睛,让她在混乱的场面中显得格外突兀和醒目。
“各位领导,街道办的同志,厂里的领导(闻讯赶来的纺织厂小领导也在场),还有各位邻居。”凌玥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平静力量,“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凌玥,有几句话想说,有几件事,想请组织和大家做个见证。”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工作组的人。他们没想到这个一直被视为背景板的孤女,会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姿态站出来。
王春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或者说泄愤对象,尖声叫道:“死丫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滚回去!”
凌玥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平静地迎向工作组为首的那位干部:“领导,我要和凌建国、王春花一家,断绝收养关系!”
一语激起千层浪!围观的邻居们哗然!断绝关系?在这年头,可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你胡说八道什么!”凌建国又惊又怒。
凌玥不再给他们插嘴的机会,她从怀里(实则是从秘境中)取出了一张泛黄的纸张,小心地展开。那是当年生母与凌家签订的收养协议副本,上面清晰地写着抚养条件、报酬(房子),以及“善待幼女”的条款。
“这是当年我母亲与凌家签订的协议。”凌玥将协议展示给工作组和厂领导,“协议明确规定,凌家需善待于我。但多年来,我吃不饱,穿不暖,动辄打骂,身上旧伤未愈,新伤又添。这些,左邻右舍不少人都曾见过,可以作证!”
她话音落下,周围不少邻居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有人点头,有人窃窃私语。王春花虐待继女,在院里本就不是什么秘密。
“你放屁!那是你自己不小心摔的!”王春花跳脚大骂,试图扑过来抢夺协议。
凌玥身形微微一侧,轻易避过,继续用她那冷静得可怕的声音说道:“不仅如此,他们为侵占我亲生母亲留下的这处房产,以及我靠自己能力考取的街道办临时工作名额,隐瞒实际情况,私自用我的名字报名上山下乡,企图将我赶出家门,其心可诛!”
她再次从怀中(秘境)取出几张纸,是街道办关于下乡报名的登记表副本(她前几日去“办事”时悄悄复写的),以及厂里关于工作名额交接的一些模糊记录(她从凌建国散落的文件里找到的线索拼凑)。
证据一件件抛出,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将凌家多年来的苛待、以及最近的阴谋,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王春花气得浑身发抖,开始她的拿手好戏,一屁股坐在地上,捶打着地面,嚎啕大哭起来:“没天理啊!养了个白眼狼啊!我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就这么诬陷我们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
哭声凄厉,却再也无法引起往日的同情。在确凿的证据和凌玥冷静的控诉面前,她的撒泼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凌玥看着她表演,直到她哭声稍歇,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最终的决定,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鉴于凌建国、王春花及其子女,长期以来对我实施虐待与精神压迫,并企图非法侵占我的合法权益,严重违背当年收养协议与社会主义道德。我,凌玥,在此郑重声明,自即刻起,与凌建国、王春花一家,断绝一切收养关系与亲属关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生死各安,再无瓜葛!”
院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凌玥那清冷而决绝的声音,在空气中缓缓回荡。
她站在那里,身形单薄,却仿佛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她从一个任人欺凌的孤女,变成了掌控自己命运的裁决者。
王春花的哭嚎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凌建国面如死灰。工作组和厂领导们交换着眼神,神情严肃。围观的邻居们,目光中充满了震惊、同情,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断亲书,无需纸笔,已在她铿锵有力的话语中,刻入了所有人的心里。
凌家的时代,在她走出阴影,当众宣告的那一刻,彻底结束了。而她凌玥的新生,则在这一片狼藉与寂静中,正式宣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