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小宝两人在偌大的美师中场里慢悠悠地踱着步,
目光在一张张绿绒赌桌间来回扫视,像是在寻找什么失落的宝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紧张与奢靡,
筹码的碰撞声、荷官清冷的报牌声、赌客们或兴奋或懊恼的低语,
交织成这片天地独有的背景音。
小宝选桌子的标准向来与众不同——
他要么挑那些看上去“打不起精神”的班长坐镇的台子,
用他的话说,是“气场弱,好拿捏”;
要么就是专找面相看着和善的,觉得这样的人手下能留情几分;
再不然,就是干脆找一张桌上暂时没有其他玩家的空桌,
也是图个清静,避免不同意见。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场内转悠,他走在前面,
眼神锐利得像只寻找猎物的鹰,
我则跟在半步之后,心思却飘得有些远。
就在我们离开刚刚驻足那张桌子不过三四米远的时候,小宝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他的视线锁定在旁边一张空无一人的赌桌上。
那桌子干净得过分,绿色的台面像一片寂静的草地,只有班长——
那位穿着笔挺制服的年轻荷官,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像一尊精致的雕塑。
几乎没怎么犹豫,小宝便将手里攥着的两万块钱筹码,
“啪”地一声,直接推到了“闲”的圈子里。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鲁莽的决断。
班长抬起眼,用职业化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询问:
“先生,要坐下来看牌吗?”
小宝那个头摇得,手摆得,活脱脱一个急速摇晃的拨浪鼓。
“不看,不看,就这样开。”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奇怪的焦躁,仿佛坐下来就会沾染上什么晦气。
荷官不再多言,机械般地开始发牌。
四张牌带着轻微的“沙沙”声,滑过光滑的桌面,两张归于闲,两张归于庄。
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我看着小宝,他紧抿着嘴唇,眼睛死死盯住那两张覆着的闲牌,呼吸都似乎轻了几分。
荷官用熟练得令人心悸的动作,依次掀开闲牌。
一张方片四,一张梅花四。两个刺眼的小红点,静静地躺在绿绒上。
“闲,八点。”荷官的声音平稳无波。
八点,这几乎是百家乐里面的王牌。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看向小宝,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绷紧的下颌线稍微松弛了些。
接着是庄牌被打开,一张红桃二,一张黑桃四,加起来只有可怜的六点。
“闲赢。”
班长宣布结果,然后将相应的筹码赔付过来,动作精准得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小宝几乎是扑上去,一把抓起那些代表着他胜利果实的筹码,
胡乱地拢在一起,随即身体一侧,脚尖朝着离开的方向,
摆出一副即刻就要远遁的架势。
我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心里那股憋了半天的疑惑终于忍不住了,脱口而出:
“你打闲也就算了,可这明明已经是连续第四个闲开出来了,
怎么不接着拉第五个闲?
这路子不是明摆着吗?”
小宝闻言,扭过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得意与不以为然的神情,
用一种老气横秋的口气对我说:
“老表,我跟你讲,我这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你懂不懂?
有什么路不路的?
运气好的时候,条条大路通罗马;
运气不好的时候,哪条都是黄泉路!
你就相信我就行了,走走走,
别在这个桌子上浪费时间,找下一个桌子去!”
对于小宝这套听起来头头是道,细想却全是漏洞的“赌博哲学”,
我一时之间竟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
看着他那一脸“我自有道理”的笃定模样,
所有到了嘴边的理论都卡在了喉咙里。
我内心对他这种纯粹依赖“运气”的说法,是极度不赞同的。
这让我想起了我们都玩过的欢乐斗地主。
很多时候,系统发到你手里的牌其实是差不多的,甚至就是同一副牌。
技术好、懂得计算、善于揣摩对手心理的人,往往就能打赢,
将一手看似平庸的牌打出精彩;
而技术不好、只知蛮干、不会审时度势的人,就算偶尔拿了一手好牌,
也可能因为出牌顺序的错误或是一时冲动而打得稀烂,最终满盘皆输。
什么叫做运气?
运气是偶然因素,是那一点点不可控的变量,它或许能让你赢一次、两次,
但若是把时间线拉长,将赌博当作一个长期的行为来看,
光靠那虚无缥缈的运气是绝对行不通的。
真正的核心,还是在于策略、纪律和冷静的头脑。
心里虽然是这么翻江倒海地想着,
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绝对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
小宝显然正沉浸在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战术初战告捷的兴奋之中,
我若贸然泼冷水,讲这些大道理,非但说服不了他,
反而很容易影响他的心情,搞得大家不开心。
出来玩,图个开心,也图个陪伴,
既然陪他来了,也只能由着他去。
于是,我把所有翻涌的思绪都压回了心底,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跟上他已经迈开的脚步。
反正接下来,小宝肯定还是会像没头苍蝇一样,
在这片由金钱和欲望构成的迷宫里乱窜,
从一个桌子奔到另一个桌子,
追逐着他所信奉的“运气”。
而我,能做的,也就是这样一直默默地陪着,
看着他在这条看似繁华、实则险峻的路上,一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