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须男的眼神里燃烧着一股近乎执拗的火焰,
大有一种“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的决绝节奏!
赌桌之上,气氛本就紧绷如弦,他前两把的乘胜追击,更将这紧张推向了高潮。
可我这第三把,却突然将筹码一减,只放了四千在庄上。
他正全力冲刺的手顿时僵在半空,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仿佛被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虽未破裂,却明显动摇了一下。
他侧头看我,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那火苗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我见他如此,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
毕竟同桌为战,虽各为其利,但气氛到了,无形中也有了几分同舟共济的微妙情谊。
没办法,我只能微微倾过身,压低声音,坦诚我的想法:
“兄弟,别误会。是这样,我玩这个,”
我朝牌桌努了努嘴,“没想着一夜暴富。
今天过来,也就是想报销一下刚才买衣服的花费,图个彩头。
你看,我现在已经达到目标了。我这人胃口不大,知足。”
我指了指牌路显示屏,试图让我的解释更可信些:
“像现在这种整齐的牌型,你冲第三关是对的。
逻辑上说得通,前面第一排开了两个庄,
第二排是三个庄,
这第三排,你可以赌它开出四个庄,概率上、路子上都值得一试。
现在才开了两个,机会还在。
你反正就算这关冲不过去,也就是损失投下去的那一万筹码。
可要是冲过去了,连本带利就赢十五万!
因为你前面是输着钱的,需要这样博一把来回本、翻身。
而我不一样,我已经打到目标,保本还小赚,心态自然不同。
我俩情况不一样,风险承受能力也不同。”
听我这么一通掰开揉碎的解释,胡须男脸上的紧绷线条柔和了下来,
他咧开嘴笑了,露出被烟草熏得微黄的牙齿,调侃道:
“看你人高马大的,站在那儿像座铁塔,原来胃口这么小,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姑娘!”
他一边笑着,一边终于把那按在厚重筹码堆上的手给收了回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头对着荷官,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洪亮,却少了那份孤注一掷的尖锐:
“发牌吧!”
荷官面无表情,训练有素地开始派牌。
塑料牌片滑过绿色呢绒桌面的声音,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眼镜男拿起他那两张牌,这一次,他眯牌的神情格外凝重,仿佛要用目光穿透牌背的印花。
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撵开牌角,眉头微蹙,全身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小小的方寸之间。
为了给他打气,营造一种“我们同在”的氛围,在他专注眯牌的时候,
我特意侧过身子,目光也投向他手中的牌,虽然没有全看清。
但是应该是一张两边和一张白茫茫
这是一种姿态,一种无声的支持。
他先是自己仔细看了半晌,然后才对班长说:“你开闲牌吧。”
班长是个沉稳的中年人,他依言将两张闲牌利落地翻开——一张公,一张五。
“兄弟,它闲家五点而已,压力不大!
就看你这手能不能顶起来了!哈哈哈……”
我适时地喊了一句,想用轻松的语气驱散一些凝重。
他闻言,对我投来一个似嗔非怪的眼神,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大声回应道:
“哥们我别的可能不行,就是特别能顶!”
他这话一语双关,话音刚落,坐在他旁边那位一直很安静的美女赌客笑笑,忍不住“噗嗤”
笑了出来,脸颊上飞起两抹淡淡的红晕,更添了几分娇艳。
“别絮叨了,赶紧翻牌吧!”有人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胡须男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手腕一翻,将两张底牌亮在桌上——
一张是小五点,另一张是二点。
“七点!是七点!”有人立刻喊了出来。
“还好是七点,如果是个六点,
赢了还要被抽掉一半水钱,那才叫一个憋屈!”另一人庆幸地补充道。
赌场规矩,庄家以六点胜闲家,只能赢取一半的赌注。
按照规则,闲家五点必须补一张牌。
全桌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班长即将翻开的那张牌上。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低沉的、带着期盼的催促声汇成了一片:
“公啊!公啊!公……!”
班长的手指按在那张牌上,面色沉静,仿佛不受周遭情绪影响。
他手腕一抖,将牌翻开——正是一张鲜艳的Joker!
“哇!公!真是公!”
“赢了!漂亮!”
全桌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压抑后的欢呼,气氛热烈起来。
荷官开始逐一赔付筹码,清脆的筹码碰撞声此刻听来无比悦耳。
在班长赔付筹码的嘈杂间隙,胡须男明显松了一口气,
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他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洪亮地说:
“行啊兄弟!你这眼光还是可以的!说得在理!”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种情况下,言多必失。
赢了,功劳是大家的,是运气好;
输了,任何给过建议的人都可能被默默埋怨。赌桌之上,人心微妙。
他一边整理着面前新得来的厚重筹码,一边又带着些许兴奋和犹豫问我:
“那……你看接下来这口庄,我还追不追?赌还是不赌它能开第四口?”
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我沉吟了一下。
赢了,跟我没半毛钱关系;
输了,他虽未必明说,但心里难免会想“要是听了他的……”。这种责任,实在不该去背。
于是,我避开了直接的“追”或“不追”,
用一种带着鼓励和认同他之前策略的语气说道:
“兄弟,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一鼓作气。”
我顿了顿,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睛,补充道:
“势头正好,信心也足,有时候乘胜追击比见好就收更需要魄力,也往往收获更大。”
我这番话,看似回答了他的问题,实则把决定权完全交还给了他本人。
我肯定了他在“势”上的判断,支持了他“冲”的勇气,却没有给出任何具体的、可供日后归因的建议。
这,或许就是赌桌上,乃至人生中,一种微妙的语言艺术。
既全了同桌之谊,给了对方精神支持,又巧妙地避开了不必要的责任与潜在的风险。
胡须男听了,眼神再次亮起,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变幻莫测的牌路,显然,他心中已有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