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台最终被爆掉的那一刻,整个牌桌似乎都寂静了一瞬,
只听得见筹码被荷官拢在一起的细微碰撞声。
大哥倒是面色如常,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他抬手,示意荷官将桌上那些散乱的、代表着我们刚才全部希望的筹码,统统换成整数的。
穿着笔挺制服、神情专注的荷官动作娴熟,
像进行某种仪式般,将一堆堆杂色筹码分拣、清点,最后,推过来的是两枚沉甸甸的、黄色方形的百万筹码,
以及三枚橙艳艳的十万筹码。
整整二百三十万港币,在昏暗迷离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冰冷而诱人的光泽。
我眼巴巴地看着,心里忍不住嘀咕:
哎,连一个零头也没有,干干净净的二百三十万。
要是有个一两万的零头,按照以往的惯例,
大哥准又是随手甩给我当“茶钱”了,可惜,这次连这个机会都没了。
我俩几乎是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的郁闷和紧张都吐出去,
然后极有默契地一头扎进了旁边那间总是烟雾缭绕的吸烟室。
空气里混杂着香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氛味道,不算好闻,却莫名给人一种放松和隐蔽的安全感。
厚重的玻璃门一关,外面赌场的喧嚣顿时被隔绝,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大哥从精致的金属烟盒里磕出两支,递给我一支,自己叼上一支。
“啪”一声,镀金打火机窜出幽蓝的火苗,先给我点上,再点燃自己的。
他深吸一口,烟雾在肺里盘旋片刻,才缓缓从鼻孔逸出。
透过缭绕的青烟,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
“笑,这次过来,本金总共是多少?你算过没有?”
我靠在冰凉的皮质墙壁上,也深吸了一口烟,让尼古丁稍微安抚一下紧绷的神经。
然后,我开始在脑子里一笔一笔地仔细核算:
带来的现金,后来又从账户里转出来的,零零总总加在一起……
“大哥,总共是三百一十万港币。”
我肯定地说,“买衣服、吃饭那些开销不能算在内。打到这会儿,”
我顿了顿,心里快速做着减法,“还输八十个。”
手机上的指针已经快指向凌晨四点了。
窗外的澳门,想必仍是灯火辉煌,不夜城的狂欢正酣,
但对于我们这类赌客来说,这个时间点往往意味着一个临界——
是继续熬夜鏖战,还是见好就收,或者至少是“见不太坏就收”。
我弹了弹烟灰,提醒道:
“大哥,打到眼下这个局面,算是不错了。
天一亮,你就到期了,咱们也该考虑撤了。
要是……要是心里还痒痒,真觉得输得能打回来,
我的意思是,不如就用那刚换回来的三十万零头,”
我指了指他口袋里那三枚橙色筹码,“去上面冲一冲。
无论如何,把这两百万的大家伙给保住,这才是根本。”
我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那两枚黄色方形筹码的形状。
大哥一边听着,一边缓缓点头,烟灰积了长长一截都忘了弹。
他猛吸了一口,将烟蒂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嘴里重复着:
“嗯,保住两百……你这个提议,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说完,他像是被这个共识点燃了某种情绪,
突然“哈哈哈哈”地放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吸烟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夹杂着些许不甘的复杂情绪。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气氛一时间轻松了不少。
正笑得起劲,大哥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他止住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嫂子发来的信息。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那笑容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你嫂子说她有点饿了。”他抬起头对我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我一听,立刻毛遂自荐:
“饿了?这好办!
我知道有家酸辣粉,做得特别地道,汤底够劲,配料也足。
不瞒你说,我这会儿也有点前胸贴后背了。
要不,我现在就点?给你也带一份?”
大哥闻言,脸上露出些许怀疑的神色,他大概平时很少接触这类市井小吃:
“酸辣粉?我从来没吃过那东西,好不好吃啊?
别是光有辣味,呛得人受不了。”
我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大哥您放心,味道绝对正宗,层次丰富,不是那种死辣。
酸得开胃,辣得通透,粉又滑又韧。
您要是去店里吃,这个点儿估计还得排队等位呢。点外卖最方便。”
“那行!”大哥终于被我说动,“信你一回,给我也叫一份。
等送到了,一起上楼到房间吃。
你赶紧问问你嫂子,她要什么口味的,牛肉的还是肥肠的。”
他吩咐着,顺手将刚抽了没几口的烟在烟灰缸里用力摁灭,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然后,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衬衫领子,对我说:
“你先点着,我再去寻摸寻看,找张‘发财’的赌桌冲一冲!”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推开吸烟室厚重的玻璃门,重新汇入了外面那片光影交错、充满无限可能与诱惑的天地。
我目送他离开,然后拿起手机,先给嫂子发信息:
“嫂子,大哥说您饿了,我们正要点酸辣粉外卖,您看您要什么口味的?
牛肉、肥肠,还是三鲜?辣度有什么要求吗?”
等待回复的间隙,我并没有立刻操作外卖软件,而是习惯性地踱步到赌场大厅,
找了个相熟的、正在空闲档口的荷官,靠在赌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话题无非是刚才哪张台子爆了冷门,哪个客人手气旺得邪乎之类的闲篇,
眼睛却不时瞟向手机屏幕,等着嫂子的回复,心里盘算着哪家酸辣粉这个时间还能最快送达。
整个故事,就在这烟雾、期待和赌场永不停歇的背景音中,缓缓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