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风裹着草木的微凉,掠过墓园排列整齐的松柏,将孤寂与旷达揉进空气里。
一排排庄严的石碑在夕阳的残照下,投射下一块块规整的阴影,笼罩着碑前新鲜洁白的花束。
真田羽叶和有马公生皆穿了一身黑衣。
真田羽叶想,有马公生一定还有许多话想跟宫园薰说。
在碑前,献上花束后,她便安静地退到一旁,把空间留给有马公生。
环视着这座墓园。
不时有人抱着花束走进来,也有人刚刚献完花,红着眼眶转身离开。
生与死的对话,在这里日常地上演着,人们黑色的衣角在风中轻轻飘动。
悲伤各不相同,却又奇异地相通。真田羽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少年的身形,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他半蹲在碑前,指尖轻轻触碰着石碑上的名字。姿态里透着小心翼翼的珍重。
“理,你说,真的有灵魂存在吗?”
“人死去后,灵魂还会记得这些深刻的爱恨情仇吗?”
真田羽叶在脑海中问。
“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被世界意志仇视的你。”理的声音冷静地响起,一如既往地缺乏波澜。
“你如果死去,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消失。没有人会记得你,如同从未存在过。”
“那真是……”她望着有马公生与石碑构成的虔诚的剪影,轻叹,“无比的寂寞啊。”
最后一丝晚照收回了云间,天际线处的暖色迅速褪去,沉入一片灰蓝。
真田羽叶想起忍足侑士借给她的书。让恋人吃掉自己的内脏,灵魂将与恋人永生共存。
如果真能实现的话。如果是宫园薰和有马公生的话,她想,他们一定不会拒绝。
命定的璧人,浅井长夏和迹部景吾,想必也不会拒绝。
被人至死不忘,甚至渴望以最激烈的方式,融入对方的生命。
被宿命地、炽热地爱着,直至永恒的永恒——多么令人心喜。
多令人生羡。
“你也会害怕没有人爱你?”理说。
真田羽叶感到指尖的凉意,放进外套口袋,“当然,失去爱,被彻底遗忘,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吗?”
她垂眸,目光落在自己模糊的影子上,将好奇抛向了脑海中的那个存在,“那你呢?理。”
“你总是自称恋爱系统,引导我,观察我,评判我……可你真的拥有‘情感’这种东西吗?”
“你的名字,就仅仅是‘理’吗?只是一个代号?”
“在这之外,你有深爱着的人吗?反过来……在某个地方,是否也会有人,或者某个存在,正真切地爱着你呢?”
“滋滋滋。”
顿了半拍,理才嘴硬道,“可笑,愚人怎么能理解神明最伟大的创作。”
真田羽叶蓦地笑了,“作为神明伟大作品的你,寄宿在我身上,日日夜夜剖析着我的想法,窥探着我的情感,蚕食着我的思想,不是也很可笑吗?”
一片树叶落在真田羽叶的肩上,她伸手捏住叶柄,自嘲,“而我却被这样的你所控制着,如果你有情感的话,应该会很自得吧。”
揉碎成一团的树叶落下,愚人的悲欢,轻得激不起一点尘埃。
理没有回应。
“呜——”
一声暮鸟啼鸣。
这叫声,仿佛是从墓园所有人心里迸发出来的,真田羽叶顿觉凄清无比。
情绪如水漫溢,已至顶点。
真田羽叶不再言语,默然转身,打开了琴盒。
天鹅绒衬里中,小提琴的曲线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她将其轻抵于肩,下巴贴合。
下一刻,李斯特《安慰曲》第三号深沉而柔美的旋律,便从琴弦间流淌而出,缓慢地弥漫在这片空旷的墓园里。
音乐裹挟着难以言说的慰藉与哀愁,温柔地拥抱了每一块冰冷的石碑。
一位穿着挺括制服的银灰色短发少年,正俯身将一束纯白的百合放在一座墓碑前。当小提琴声悠扬地拂过墓园时,他的动作倏然停顿。
直起身,望着乐声传来的方向,少年面无表情,沉默地听着,那双玻璃珠似的浅色眼瞳微微颤动,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祈织,你怎么了?”
他身旁,一位金色狼尾长发,容貌俊美的男子立刻担忧道。
银灰发色少年对他的关切充耳不闻,扭过头,径直朝着墓园出口的方向快步离去。
……
安慰曲如泣如诉,成了所有未言之声的代言,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回荡。
一曲毕,真田羽叶久未平息,放下琴,却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前几天才见过的“杀手先生”,不,更应该说是“了不起的卧底先生”。
不远处,化名“安室透”的卧底先生倚靠在一棵老松树下,仰头看暮鸟回旋。
夕阳残存的光线,在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令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墓园,亘古的悲伤与守望之中。
出于对视线的敏感,很快,他转过头,回望。
真田羽叶感到,一刹那,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与哀悯,在对方独特的浅紫色眼睛里流淌着。
既像是望着她,又像是穿透了她,落在了某些更遥远、更沉重的东西上。
很快,尽数收敛了。
安室透从树干上直起身,朝着她的方向轻轻颔首。
“多美的琴声啊。”
“可以再拉奏一次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