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羽叶抄近路,穿过医院楼下的石子路。
两旁的花丛吸饱了夕阳,透出浓稠的艳丽,她闻到一股令人眩晕的铁的味道。
目光拨开堆积着色彩的花枝,在那片开得最盛的花丛底部,一团熟悉的橘色毛球,毫无声息地蜷缩着。
是“桃子主任”。那只总爱在阳光下打盹,毛绒绒的橘猫。
她缓缓蹲下,将随身携带的猫条撕开,凑在桃子主任小小的鼻子下面。
慵懒的呼噜声没有出现。
漂亮的皮毛黯淡无光,沾染着大片凝固发黑的污迹,与身下残败的花瓣黏连在一起。
——是幻觉吗。
“别碰它。”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打断了她的动作。
真田羽叶收回手,困惑地转头。
金发黑皮青年抱着一个硬质纸盒走来,补充道:“这只猫,已经死了。”
真田羽叶想起,这个青年是波洛咖啡店的新员工,名字是叫“安室”。
她低头看了看毫无生气的桃子主任,又看向金发青年,感觉自己还在做梦。
下意识反问,“死了,就不能摸了吗?”
“因为有很多细菌,小心会生病哦。”
冰冷的死尸,带给人不详的感觉,就算是因为职业缘故,总是不得不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他,如果能不接触,他就绝不让皮肤沾染上这份死寂。
她一个普通的女子高中生,难道就不害怕吗?
安室透不加思考,理所应当地说,并且好心提醒她,最好现在立刻去洗手消毒。
——猫猫活着的时候,身上就没有细菌了吗。
——细菌,是在死亡的瞬间产生的吗。
——为何生前愿意触碰它,死后却嫌恶了呢。
真田羽叶没有乖乖听话。
浑然不觉,眼里透露着对于生命,稚气的执拗和困惑。
这一切,原原本本地映入安室透的眼底。
这些年,安室透的眼里早已浸染了太多晦暗与复杂,血腥和残忍。
她的执拗如此刺眼,直直照进他习惯了呆在黑暗中的瞳孔。
安室透下意识想眯起眼睛。
突兀地,想起了自己的好友,在天台上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带着对整个世界的天真的执拗,干净得让人心慌。
而想到自己的 “同事” 此时说不定就在暗中看着,不合时宜的动容便转瞬即逝。
安室透想要尽快打扫掉这任务中意外留下的痕迹,避免无辜女孩受到牵连。
放下盒子,越过真田羽叶,伸手探向橘猫时,却又顿住了。
想了想,为表示尊重,他扯下紧贴的黑色手套。
“安室先生可以不用摘下手套。毕竟,你说得没错。”
“虽然年纪大了,但我也不想成为一个死板无聊的大人啊。”他向真田羽叶轻快地眨了眨眼睛,“体谅年轻孩子的心情,是成年人应该做的。”
真田羽叶盯着他看了两秒,吐槽,“别用这种迟暮的语气说话呀。”
安室透过于老成的话,和他的长相完全不搭。
对方怎么看都只是刚成年的样子,真田羽叶猜他是勤工俭学的大学生。实在没法把 “年纪大” 和眼前这人联系起来。
同时,真田羽叶敏锐察觉到,他看向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可是,他看起来还这样年轻。短暂的生涯里,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呢。
“看起来,安室先生没比我大几岁。”
金发青年弯了弯唇角,有些苦恼又有些自得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别看我这样,我已经29岁了哦。”
什么?骗人的吧。
真田羽叶到底还是把惊讶给压了下去。淡定地点头,表示接受。
安室透蹲在她旁边,轻轻地把失去温度的小小躯体放进盒子里,时不时说上一些俏皮话,似乎有意淡化,橘猫遇害,带给她的难过。
真田羽叶本来心照不宣地顺应着安室透的做法,打算将此事尽快淡忘。
可是还是不行。当安室透合上盖子,准备离去时,她没忍住。
“安室先生,你知道,桃子主任是怎么,死的吗?”
真田羽叶不想用“死”这个字眼,微微停顿了一下,却发现,她无法避免。
安室透看着直直地盯着盒子的黑发少女,心中无奈叹息,止步,“这只橘猫是叫‘桃子主任’?很可爱的名字。”
真田羽叶点点头,“是的,大家都这么叫它。”
“这种野猫,路边多的是。通常情况下,不都是叫‘咪咪’吗。”他有意让对面的少女轻松一点。但这一次,他说错了话。
“流浪猫的生命本就短暂。”少女感到不满,声音高了半分,可很快压下去,像怕惊扰了他怀中的猫猫,“它默默无闻地生活,然后默默无闻地死去,不是很悲哀吗,有一个特别的昵称,至少能叫人多记住它几年。”
“默默无闻地死去”。
听到这里,安室透不禁垂眸,视线落在纸盒上,恍惚间,眼前看见了许多道被掩埋的身影。
垂着的眼睑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等再抬眼时,那点波动已经被他压了下去。
而他抬眼时,少女的目光,也正从他怀中的盒子,移到了他的眼睛上。
对视。她的眼神直直的,执拗的。
“你经常喂它吗?”他避开了,又道。
可依然没解释猫猫遇害的缘由。直觉告诉真田羽叶,安室透知道真相。
“我来医院探望朋友的时候,会带些猫条喂它。我朋友喂得比较多。”
对于安室透的每一个问题,真田羽叶都认真地解释,希望以此获得对方同等的对待。
而对方却是想回避。眼睛里的紫灰色,像蒙着薄雾的湖面。
真田羽叶再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距离拉近,“安室先生为什么要露出这种眼神呢。”
“什么眼神?”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抱歉的眼神,”真田羽叶说,“好像,桃子主任是因为你而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