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对岸,绿色的交通信号灯寂寞地闪烁几下,继而变为了醒目的红色。
一半的车流随之停止了流动。
在这微妙时刻,城市被赋予了喧嚣和寂静两种矛盾的色彩。
真田羽叶白皙的脸庞被车灯和霓虹灯晕染着,也映衬出喧嚣和寂静的色彩。
“你还记得国二的那节英语课吗?”
低沉缱绻的声音,连同一道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从身后贴近。
真田羽叶眼睫一颤。惊讶。
“那时,英语老师和我们玩了一个游戏。”
身后的少年接着说。声音低低的,温柔的。
突如其来的气息令真田羽叶的脑子空白了一秒,几乎忘记了思考。
忍足侑士双手环臂,框住怀中的人。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少女的头顶。
如此近的距离,好像,他也染上真田羽叶身上的同款冷香。
鼻腔里满是她的气息,如此甜蜜,而又令人心痛。
后背贴来陌生的温度,真田羽叶一僵。
按理说她应该立即挣脱,然后迅速远离。
然而,她却没有出现这样的应激反应。或许是在潜意识里,她相信忍足侑士不会伤害她。
于是她没有挣扎。
——这实在是不对劲。
真田羽叶长久以来习得的,粉饰太平一般的平静被打破。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终于出现了波动,“为什么提起这件事?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抱住我?
可能有些事并没有其他的意味,但却可能会因出口的话语,而改变其本来的性质。
因此真田羽叶到底还是没有问出这句略显暧昧的话。
“提起那件事,是为了接下来,无论如何、也想要对你说的话,而事先做出的一段铺垫。”忍足侑士不疾不徐道。
“那,你在做铺垫的时候,一定要保持这种姿势吗?”
真田羽叶抿了抿唇,对他口中的“无论如何、也想说的话”而感到好奇,同时也为自己不挣扎的“异样”而微微新奇。
忍足侑士被她可爱到,闷闷笑了一下,“拜托了,给我五分钟可以吗?”
他的尾音轻快上扬,真田羽叶却感受到他流露出的,实则是与“轻快”截然相反的情绪。
真田羽叶对于他人的情绪变化有着天然的掌控力。察觉到他的异常,不免有些担忧。
忍足侑士好像站在陡峭的悬崖边,所有的勇气和力量都悬于一线,只待她的一个决定。
仿佛——如果在此刻,她决定要拒绝他的请求,他就会卸下所有,纵身跃进深渊。
这样的念头在真田羽叶脑海中一闪而过。
——自己对于他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吗?一个念头,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送进跌入深渊?
这些想法好似有自我夸耀的嫌疑,但真田羽叶却是实实在在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她对他的确有着她意想不到的影响力。
可是,为什么。
这一切,在她心中纠集成一个大大的问号。想不明白,便不再多想。
真田羽叶默认了这五分钟的拥抱。
忍足侑士紧绷的神经,因少女无声的妥协和放任而松弛了许多。
唇边的笑止不住地扩大。怕惊吓到她,收敛了满溢而出的疼痛和甜蜜,微微松懈了力道,轻轻环住她。不能放手。
弓背、低头,想将脸埋在少女的肩窝,想就这样吻上她。
但,夹杂着欲的冲动,始终会因爱而消退,并且净化掉骨子里的罪恶。
忍足侑士轻轻握住少女的一缕头发,然后轻轻将她的发丝贴在自己的脸侧。在真田羽叶没有同意的情况下,亲吻她的发丝,他也觉得是一种亵渎。
他本就已唐突了许多,是她的仁慈,让他得以喘息,能拥抱她至现在。
是他将人禁锢住不放手。分明是他的主导更多一些。可是,如今他却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狐狸。
狐狸露出獠牙,很快又收了回去。
真田羽叶察觉到有一缕头发被他轻轻拿了起来,待她偏头去看时,他正好垂着眼睛放下。
忍足侑士轻轻地说:“还记得那时你写了什么吗?”
——Fevency.
——炽热的,热烈,热情。
真田羽叶被耳边离得分外近的、近乎是蛊惑的声音所搅乱,朦胧间,跟着他的思绪走,回想起来那时发生的事。
【她展开纸条,认出迹部景吾的字迹,下意识去寻他。】
【迹部景吾若有所思地看自己的纸条,突然,有所感应似的,也在这时候抬起了头。】
【目光相对,两人都微微吃惊。】
窗外枝条摇曳,阳光钻过浓密的树荫洒在桌面上,她抬头寻那个人时,那个人也正好看着她。
那时的心情随之重现。
他奇迹般地,恰在那时回头看着她,点头致意,表示拿到了她写的纸条。是否意味着他对她也抱有同样的期待和好感呢?
班上那么多人,他们偏偏抽中了彼此的纸条。这种概率极低的事偏偏发生了。这是否意味着,他们之间也是有那么一丝缘分的?
再怎么沉稳,也是青春思慕优秀同龄异性的年纪。
她天真地将“抽中彼此的纸条”这件事拔高,并忍不住地往带有梦幻色彩、充斥着粉色泡沫的命运中的恋人这一倾向去幻想。
既然如此,那么,她可不可以放下与他较劲、别扭、自尊、害怕受伤的心理,而去顺应内心的情感?
没等她想明白,此后不久,世界真正的女主角入场,一切回到原点。
起始于迹部景吾默契回头时的春意萌动,愕然终止、胎死腹中。
这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少女心事又被翻了出来。
时至今日,真田羽叶仍为之感怀、心惊。
真傻啊,羽叶。
记忆是否有自我美化、矫饰过枉的功能呢?
少年时期的迹部景吾的影子,在记忆中不断压缩、不断消损,她怎么也看不清楚。
是这样的吗?拿到她的纸条的人,真的是他吗?当时,她确实是将那个人幻想成命运中的恋人角色吗?
【少女误以为是迹部景吾拿到了她的纸条。低头时,眉眼泄露出温婉的笑意。】
【迹部景吾不知所以然,余光瞥见她的第一刻,却也忍不住勾起唇,然而抬头时,却绷直了唇线,摆出一副冷酷的样子。在少女收回目光时,不自知地怔怔注视着她的侧脸。】
忍足侑士常常回想起这一幕场景。
无论是现实中真实发生的,还是他后来调动回忆追溯的,脑海中构建起的情景镜头,总以第三者的视角呈现,他也总是受困于第三者的身份,迟迟无法入局。
【第三者忍足侑士旁观了全程。将手中的纸条折叠。】
【Fevency。】
像个小丑,忍足侑士。
【他剥了一颗糖给自己吃,笑着哄自己说真甜。】
拿着真田羽叶写的纸条“Fevency”,和手抄本《奥德赛》放在一起,他越发痛苦。
少女清丽的笔端化作一道道漩涡,深深吸引着他,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现在,你的心里在想着谁呢?
——在我怀中的你,在想着谁呢?
“是我。”
忍足侑士搂着心不在焉的真田羽叶,不甘地在她耳边说:“是我拿到了你的纸条,一直都是我。”
“haughty”傲慢、不可一世的迹部景吾。
“delicate”宝贵、易碎的异乡客。
“Fevency”炽烈、热情的放纵者。
真田羽叶眼前闪过这些字条和对应的面孔。
迹部景吾淡漠矜贵的身影,因盛大而过曝的光圈渐渐模糊。
亮度修复调整,一抹悦动的蓝色出现在微微晃动的阳光之下。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双漂亮而慵懒的桃花眼,是国二时,坐在她侧后方的少年。
哦,是他啊。忍足侑士。
这是今日第四个巧合。
想到自己曾将那个拿到自己纸条的人,幻想成命运中的恋人。而那个人——真正拿到自己的纸条的人,现在却在自己的默许之下抱着自己,真田羽叶有些不自在了。
她再次产生了离开的念头,却被身后的人揽得无法动弹一步。
“五分钟还没到呢。”忍足侑士委屈地说。